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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道:热门新闻 日期: 浏览:1292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世间只得一个你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作者:蓝白色

内容简介:

运营总监离职的第二天,赫勒发起一场“格子间”战争。在几乎全票押注许唯星之际,空降兵卓然不期而至,夺走原本属于许唯星的位置。黑马总监卓然从外型到“内里”都优秀得令人咋舌,但许唯星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们的恩怨不仅止于“格子间”职斗。少年时光那段情事,是许唯星藏在心底隐秘的痛。而卓然跨越千山万水,跨越火星男二和萌贱男二,终让二人重新靠近。却又峰回路转,许唯星竟然发现分开的这五年里,卓然在德国竟然领过一张“结婚证”。这五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卓然暗布棋局只为了得到一个你——许唯星,你又能否看清?

作者简介:

蓝白色,勤快写文、懒散生活的天秤女。喜看快乐的电影,爱听悲伤的歌。欣赏的,大抵是白瑞德、达西那类成熟隐忍的男子;追求的,自然是郝思嘉、伊丽莎白那种勇敢坚韧的性格。固执地依靠文字诠释爱情,为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

书摘正文:

第一章

许唯星的一天似乎总是这样开始——

7点,闹钟还没响,她养了6年的那只伯曼就已迫不及待地将她挠醒,而在下属面前从来说一不二的她,气势瞬间就败给了面前这双高高在上的猫儿眼,不得不在对方目空一切的注视下,起床、趿上拖鞋、顶着惺忪睡眼来到客厅,换猫砂、倒猫粮,再招呼那位慵懒地趴在沙发上的老祖宗:“项少龙,过来吃早饭。”之后才开始忙着拾掇自己,洗漱、敷脸,换衣、化妆。

按部就班的又一天……

按部就班的每一天……

如果真要吹毛求疵去细究一下这一天到底有什么不同,大概就只有一点:她发现自己眼角长出了一条细纹。

曾经的许唯星很爱笑,这几年却已经习惯了板着脸,一来因为实在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二来就是怕长皱纹。可墨菲定律里说,“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果然是屡试不爽。

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她今天出门之后并没有直奔公司,而是把车拐到了国贸,进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厅。

第2页 :第一章

照旧堵车堵得人神共愤的东二环,照旧让人倍感窒息的雾霾天,老皇历上怎么会说今天是良辰吉日,诸事皆宜呢?

宜升迁,宜搬家,宜嫁娶,宜……相亲。

没错,她大早上跑到这儿,就是为了和素未谋面的36岁男人相亲——还是两个。

这两个相亲对象的资料,几天前同母异父的妹妹孙乐妍就已经悄悄透露给了她。

那天,许唯星正昏天暗地加着班,微信突然响了,她一小时后才顾得上看一眼,是孙乐妍发了两张照片给她,附言: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老成那样,我看了都替你心塞,妈偏要说人家那是成熟。

孙乐妍只有19岁,当然觉得30岁以上的都是老男人。许唯星看了照片倒是没什么想法,谈不上心塞,当然更谈不上心动。她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温总监已确定离职,运营总监的职位空了出来,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认为这次晋升的会是现任品牌经理许唯星。温总监当年是做品牌推广出身,她现在走温总监的老路,从品牌经理直接晋升运营总监,如此水到渠成又顺理成章。如今正是升职加薪的重要时机,加上她本来就忙,哪有工夫去相亲吃饭?

可是,就如同她每次都会败给项少龙的那双高高在上的猫儿眼,同样地,她也每次都会败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母上大人。在被母亲夺命连环地催了几十通电话之后,许唯星唯有妥协。

在得到了许唯星肯定的答复后,电话那头的母亲没开心一会儿,电话就被孙乐妍夺去,听筒里随即传来孙乐妍的惊呼:“姐你确定?那些个老男人……”

孙乐妍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暴力镇压:“人家36岁,才比你姐大6岁,哪里老了?再说了,男人四十都还一枝花呢,女人四十可就是豆腐渣了。你姐现在眼光是高,可再拖个两年,到时候就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了。我给你姐找的这些起码有房、有车,没离异、没带小孩,你再这样撺掇你姐跟我唱反调,再过个几年,你姐只能去找那些离异带小孩的,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这套说辞许唯星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赶紧终结了电话那头的争执:“我待会儿还要开会,先挂了。”

作为交换条件,相亲的时间、地点由她决定,于是乎就出现了如今的场面——

大早上的茶餐厅,把A先生约在8点,B先生约在8点半,各聊十几二十分钟,这样既不耽误她的上班时间,又完成了相亲这项任务。

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B先生看样子十分重视这次相亲,竟提前半小时到了。许唯星走进茶餐厅,见两个相亲对象同时出现,她倒也没乱了阵脚,只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扯起笑容走近他们:“不好意思,久等了。”

相亲的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她在赶去公司的路上,母亲一个电话就飙了过来:“许唯星,你故意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许唯星特地把车载广播打开,调高音量:“你说什么?我在路上呢,听不清楚。”

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母亲彻底被她惹毛了:“我看你压根儿就不想结婚,得,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管你了。”

结婚……结婚……结婚……

这几年,周遭的朋友一个个步入婚姻,结婚的理由千百种,因为有了孩子,因为年龄到了被家里逼着,因为对方条件还不错,因为受过太多次情伤,因为爱够了、收心了,因为累了再也不想独自打拼了……

许唯星早已数不清自己参加过多少场婚礼,送过多少封红包,但她很清楚地记得,她从没听过一个朋友说,打算结婚是因为很爱很爱那个人,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思绪至此,许唯星偶然瞄到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就这么轻易地回过神来,猛地关掉车载广播,加速驶离——她快迟到了。

她这些年太忙,忙得没时间去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没时间去谈恋爱,没时间去胡思乱想,没时间去……悲伤。

况且今天对于许唯星来说,真的特别重要。

新的运营总监悬而未决,高层也一直没有对外透露备选人和确定时间,但之前总裁办的人已经走漏了风声,说董事长已定于今天回国。公司运作得一向很好,在国外静养的董事长突然回国,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主持新的运营总监的任命会。

这也就难怪许唯星一踏进公司,就清楚地读出了同事们眼中流露出的那一句句“恭喜啊”。无论是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处在她如今这个阶段,都难免心情飘忽,但本职工作还是要做好的。公司要调整新一年的广告投放定额,她刚审阅完下属做好的定额表,温总监的秘书就敲响了她的办公室门。

“许经理,温总监请您过去一趟。”

已经多天不来公司的温总监今天也回了公司,还派秘书亲自请她过去——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许唯星就这样踏着旁观者们各怀深意的目光,进了温总监的办公室。

温总监已在此恭候多时。

作为一个40岁的女人,温馨保养得十分得体,脸上没有一丝细纹,可阅历全写在了双眼的波澜不惊里。她和丈夫同样都是商界精英,二人至今没要孩子,可前不久她的丈夫被查出罹患肝癌,基于此,温总监决定冒着高龄产妇的危险要个试管婴儿,故而选择了辞职。

温总监虽然职业装依旧穿得一丝不苟,但已经难掩眼里的疲惫。许唯星还记得得知温总监向CEO请辞的消息之后,自己没忍住,直奔到温总监家中问原因,她还记得温总监当时的笑容有多懊悔:“我一直忙着拼事业,没有尽到半点做妻子的责任,他却从没怪过我,甚至一直明里暗里支持我,他那么喜欢小孩子,我说我不想生,他也不勉强我……唉,算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一个女强人放弃既有的一切,只为了圆丈夫一个小小的奢望,光凭这一点,许唯星就打心底佩服她。

再次见到温总监,彼此却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寒暄了,温总监立刻直奔主题道:“唯星,不瞒你说,我很希望你能接替我的位置。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向高层推荐你,不仅仅是因为我清楚你的能力,更因为你刚进公司那会儿就是我带你,我是看着你如何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我个人觉得你有实力,也有野心涉足更高的平台。”

这番话本该听着倍感舒心的,可许唯星却渐渐地嗅出了一丝蹊跷,不由得微蹙双眉,果然,温总监收声之后,面有难色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道:“高层对你进行了评估,对你的各项能力都很满意,但可惜,最后董事长拍板从国外调了一‘空降人员’来,把运营总监的职位给了他。”

“……”

许唯星从总监办出来,还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该干吗干吗,只是脸上再也挤不出半点笑容来。在不久后,所有人的OA系统里,都收到了由董事长亲自下发的内部信函。等着正式调令一下来,准备来给许唯星道贺的同事及下属们,点开信函全都傻了眼。

这是董事长亲自签发的运营总监的调令。

升迁的并不是众望所归的许唯星。

“Jaryn Chou?没听说过啊。”

“看起来挺年轻的。什么来历?”

在所有人都云里雾里时,许唯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兴致缺缺地看着还没处理完的定额表,偶然瞄到电脑屏幕下方闪烁着的OA系统提示,终于还是没忍住,敛着眉狠狠地把提示关掉。

可再怎么不乐意,许唯星作为运营总监管辖范围下的部门负责人,必定还是会第一时间见到这位“空降人员”。

果然当天下午,这位Jaryn Chou就行使了运营总监的职权,召开经理级会议。

第二会议室,许唯星就坐在主席位的左手边,主席椅离她不过一米的距离,看起来唾手可得,却终究与她失之交臂。

全员到齐的同时,也是许唯星煎熬的开始。三小时前,在座的所有人都还以为运营总监的职位非她莫属,而三小时后的此时此刻,他们又会以怎样的心态看她,许唯星不想多做揣测,免得庸人自扰。

会议室的门被悄然推开——

主角到了。

率先走进会议室的却是许久不曾在公司露面的董事长。包括许唯星在内的在座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董事长和蔼地笑笑:“大家不必拘谨,我就是来看看而已。”

董事长说着,摆手让大家坐下。所有人也就依言坐了回去,只有许唯星,瞬间僵立在了那里。

因为董事长话音落下的同时,又有一人徐步走进了会议室。

这人正是新上任的总监——

那人的目光在唯一站在会议桌旁的许唯星身上停留了片刻,许唯星猛然醒过神来,蓦地重重坐下的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许唯星乱了分寸又怕被人看出,只能微微垂着颈子。这时,耳畔传来董事长的声音:“向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新上任的运营总监,Jaryn Chou。”

在座诸位立刻领会了,纷纷鼓掌。

鬼使神差般地,许唯星就是感觉到了两道视线似轻似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有些认命地抬起头来——

卓总监正趿着众人的掌声走向会议桌,朝各位客气而疏离地颔一颔首:“Jaryn Chou,大家也可以叫我卓然。”

许唯星一时之间不知做何表情,脸有些僵,目光却已经不受控制,落在了面前这个男人虚撑着桌面的手上。

指节修长,手表简约,法式衬衫的袖扣扣得地道又矜贵。

可许唯星分明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穿这样的衬衫,笨拙得连袖扣都扣错了,而她,就像手把手教他怎么打领带一样,替他扣上袖扣。

墨菲定律,“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果然屡试不爽……

对许唯星来说,没有哪一次的部门会议,如这次一般煎熬。

这位新上任的总监形姿款款,谈吐不凡,语句停顿的间隙淡淡扫一眼全场,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工作时精神一向高度集中的许唯星却极难得地走神了……

那一年,也是在这样11点钟左右的光景,她父亲资助了多年的那个贫困学生,考上本市的大学后第一次来她家拜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浅色的棉制裤子和一双再普通不过的帆布鞋,年轻的脸,青涩的目光,质朴之中带着一丝隐藏得不太好的怯意:“你好,我是卓然。”

……

“许经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许唯星猛地从回忆里抽回神来,视线一抬,就对上了卓然的双眸。记忆里那道带着怯意的目光瞬间灰飞烟灭,此刻他的眼睛,沉着、冷静、不带半点儿友好。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总监刚一到位,立马就开起了部门会议。他这样突然发问,许唯星确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她很快浏览了一眼正播放着的PPT,硬着头皮侃侃而谈起来:“我的个人意见是,这次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花大价钱争独家冠名权。”

擦身……而过。

去年的今时今日,电视台一档新节目即将上马,他们的对手公司出于试水的心态,拿下了节目的冠名权,但最终对手公司决策失误决定临时撤资。许唯星的团队替公司新的车系品牌低价拿下了节目的独家冠名权,结果该节目收视率爆表,公司这一新的车系也在国内打响了名头,销售额一路攀升,许唯星的团队算是为公司捡了个大便宜。如今一年过去,新一季的节目广告招标会已提上日程,各大公司为了争新一季的冠名权而抢破了头,价格更是一路水涨船高。

卓然眉心一蹙:“理由?”

他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许唯星却必须花好一会儿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品牌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占据这个节目,而不需要花大价钱去争一个所谓的独家冠名。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个旅行类节目,1/3的时间会在路途上度过,我们完全可以要求把节目组用来代步的大巴全部换成我们公司的车,比如把节目里所有的座驾都换成我们的车,这比单纯一个‘由×××独家冠名播出’的口号更具影响力。”

卓然对她的这番看法没有做出任何评价,一直不动声色,沉着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坐在许唯星斜对面的广告部经理已经忍不住附议道:“这款车型针对的是国内的中端市场,主打安全性和越野性,这和这档节目的收视群体以及节目性质都十分吻合。这种弃掉争破头的‘独家冠名’、另辟蹊径的方式似乎更可取。”当然也有顾虑,“当然,万一节目组不肯更改环节设置,怎么着也白搭。”

这时候卓然终于朝一旁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领命将摞在角落的一摞文件分发到所有人的手中。

一直跟在温总监身边的孟秘书从今天起正式调去了总经办,此刻跟在卓然身边的这位秘书是个生面孔,应该是卓然带进公司的心腹。对于众位老员工来说,这位生面孔给人带来的不仅是新鲜感,更是一种改朝换代的不安感。

卓然依旧一言不发地坐在主席位上,双手交叠在胸前,那高傲又笃定的样子,配着秘书的解释:“这是我们和电视台拟定的战略合作意向,包括这个节目在内的6档综艺节目,座驾都将由我们提供。”语毕,震惊全场。

这个人,在众人还没摸清他的底细之前,就已经不动声色地送了公司这么一份大礼,这样一个高效率的上司又会对他们实行怎样一种全新的管理政策?教人既期待又惧怕。

这位卓总监,在如此轻易就挑起了所有人的复杂心绪之后,淡然宣布会议结束。众人面面相觑着起身,目送他离开。

如果不是因为名字一样、长相一样,她真的不认为这位新任总监就是那个在她记忆角落长期蛰伏、偶尔反噬的人。

许唯星这么腹诽时,正走过许唯星身边的卓然突然毫无征兆地脚步一停,如同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那一刻,许唯星几乎呼吸一窒,他却只是这样短暂地一停而已,继而彻底与她擦身而过,离开得那样云淡风轻。

新总监走马上任的消息一早上已传遍公司,午餐时间,许唯星刻意避开了所有人,躲到天台抽烟。

不承想还是被张苒逮了个正着。

许唯星跟着温馨跳槽到如今的公司时,张苒是公司里一名中级HR。如今许唯星已经是经理级别,张苒依旧是一名中级HR,但作为一个女人,许唯星自认张苒比自己强了不止百倍——

张苒的儿子今年已经3岁,每天上下班都由丈夫亲自接送,365天风雨无阻。至于许唯星,自始至终都只有那只每天都不拿正眼瞧她的项少龙,想想真是挺心酸的。

对于许唯星一有烦心事就往天台跑的行为,张苒早已了如指掌。早上的部门会议,张苒这个八卦能手也扒出了不少:“既然他都已经和电视台签署了战略合作意向,为什么还多此一举问你的意见?”

许唯星笑笑,没说话。

张苒兀自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警惕起来:“会不会是因为他听说了你是高层之前一直青睐的总监人选,特意给你个下马威?我看了他的资料,才27岁,绝对的青年才俊,可他生日是11月3日……”

许唯星有点心不在焉,对于张苒那仿佛意有所指的语气,许唯星没反应过来:“11月3日怎么了?”

“天蝎座啊!有仇必报的星座……你没发现吗?他上任第一天就把孟秘书撵去了总经办,他连孟秘书都容不下,更何况是一直跟着温总监的你,说不定他已经把你视作眼中钉了,迟早整到你头上。”

听到这里,许唯星硬生生被香烟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苒连忙帮她拍背顺气。许唯星一边忍不住地继续咳嗽着,一边迁怒一般把烟蒂狠狠地摁熄。

如果他真的有仇必报,那她会死得多惨?

毕竟她曾经那样……伤害过他。

遍体鳞伤……

可能真的是自己多虑了,许唯星平安无事地挨到了下班时间,今天终于不用加班了,却半点也不值得开心。公司为新上任的总监办了欢迎宴,许唯星推了,没打算去。外人会如何揣测,说她是因为失去了唾手可得的职位而闹不愉快,还是说她心眼小不愿坐看新人笑?许唯星懒得去管。

她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第3页 :第一章(2)

出了电梯走向自己的停车位,中途却被突然响起的两声车喇叭声钉在了原地。

许唯星循声望去,不远处停着她的轿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透过降下的车窗,噙着笑看她。

许唯星一愣,一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晟峻有她车的副钥匙,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吓人了,只不过昨晚号称还在罗马,今天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晟峻没接话,见许唯星朝自己走来,径直把一样东西抛向许唯星,许唯星稳稳地接住,还来不及看,晟峻的声音已悠哉地传来:“给你带的礼物。”

一枚普通的欧元,这算哪门子礼物?许唯星撇嘴。

晟峻却说:“别小看它,这可是我从特雷维喷泉偷偷捞上来的。你们女人不都迷信这个吗?罗马,许愿池,幸运币……”

许唯星把硬币揣进口袋,绕到副驾驶,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驶向出口,晟峻道:“我这个季度的飞行里程满了,有10天的假,周末咱们去昌平泡温泉?”

“我……”

许唯星刚说了一个字,斜刺里就突然冲出来一辆SUV,几乎是以车毁人亡的速度撞向许唯星的车。

晟峻好歹是驾驶飞机的,关键时刻一个急刹,险险地把车停了,惊出一手的虚汗。

晟峻降下车窗,看样子是打算和那位莽撞的司机理论一番,可张口的同时,晟峻瞬间愣住。

许唯星也愣住了,对方降下的车窗里那个冷峻的侧脸……

卓然?

晟峻以为自己看错,僵了半晌,直到那辆SUV已经绝尘而去,晟峻才蓦地回神,扭头看向许唯星,似乎在等着许唯星解释一下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唯星却只是耸了耸肩,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撂下一句:“走吧。”

许唯星14岁时离异的父母分别再组家庭,这也变相造就了许唯星如今的好厨艺,以至于晟峻每次休假,塞给她一件不值钱的小礼物之后就会在她家蹭足10天的饭。

对此,许唯星早就习以为常。母亲却不这么看,母亲曾经极力把她和晟峻凑作堆,“男人嘛,年轻的时候总会犯些错,知错能改就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认死理行吗?”

其实许唯星心里很清楚,她压根儿就不是认死理,而是真的早就对晟峻没了半点感觉。她和晟峻高中相识,当时背着家长早恋,母亲还曾怒气冲冲杀到学校教育了晟峻一番。她和晟峻这种状况,应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但他们这对青梅竹马显然也没能逃过“毕业”“小三”这两个感情杀手。

晟峻毕业实习那会儿和空姐搞在了一起,劈腿两个月后被许唯星逮了个正着,她也和众多遇到此类情况的女生一样,经历了不甘、歇斯底里的哭闹,那段时间真是丢尽了面子,像个疯子,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潇洒一点提出分手其实也不是太难。大概男人都是这样一副德行,得到的不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晟峻这个从小到大的优等生也没逃过这样的魔咒。许唯星被他缠得烦了,一度互相拉黑,觉得这一辈子都会老死不相往来,但时间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当年的那些爱啊、恨啊不知不觉就随着岁月飘散了,如今许唯星和晟峻成了一对好基友,反倒是当年跑去学校教育了晟峻一番的母亲,一直暗搓搓地试图让他俩再续前缘。

饭后,晟峻轻车熟路地开冰箱拿水果吃,许唯星果断夺走他手里的水果,差使他去洗碗。

许唯星坐在沙发上啃苹果,项少龙也已经吃饱喝足,窝在她怀里打盹。许唯星抚摸着项少龙的后颈,有些走神,突然耳边响起了晟峻的声音:“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扭头一看,晟峻背对她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洗碗池前忙碌着,许唯星装傻充愣:“什么怎么回事?”

晟峻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而是改口道:“看样子他混得很不错。”

这时候再假意不知晟峻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那就装得太过了,许唯星说:“确实不错。我们公司新上任的运营总监。”

晟峻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陡然蹙起的眉心写着诧异。许唯星无谓地耸了耸肩,她想用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把这个话题彻底了结掉,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沉默半晌,晟峻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打趣道:“当年你养的小白脸摇身一变成了你的顶头上司,心情不好吧?”

许唯星竟然没接话,晟峻略有些不可置信,搁在以前,她一定会跟他吵,让他嘴巴放干净点,别总一口一个“小白脸”;又或者一遍又一遍地重申那人家境不好,奖学金和打工挣的钱都得寄回家里,况且那人也不是没给她买过东西……

是啊,给她买的那条925银、什么钻都不带、1000块不到的破项链,她戴了整整5年,变色了都不肯摘,此时此刻还挂在脖子上,简直是……

煞风景!

晟峻恶狠狠地扭回头来继续洗碗,洗碗精的泡沫如同谁那脆弱的嫉妒心,一触即破。

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许唯星早起,给项少龙准备猫粮,洗漱、化妆、换衣,偶然从穿衣镜里瞄到自己脖子上的项链,许唯星戳在那儿,在摘与不摘之间犹豫了5秒,用力地把衬衫领口一拉,成功地挡住了项链的身影,然后头也不回地拎包出门。

妆容精致,穿着高跟鞋也能健步如飞,没人会看得出来她昨晚失眠了一整晚。不敢睡,不能睡,因为只要一闭眼,就有熟悉的声音如梦魇一般缠绕上来——“许唯星,我会让你后悔的。”

……

许唯星一路疾走着穿过公司大堂,在安检口刷卡,其中一扇电梯门即将在自己面前合上,许唯星赶紧一路小跑赶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的最后一丝缝隙在自己面前合上。

可下一秒,电梯门重新开启——电梯里有人替她按了开门键。

许唯星还挺庆幸,走进电梯正准备说“谢谢”,可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先行愣住了。

替她按开了电梯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卓然。

打理得很清爽的短发,眼睛里沉着得没有一丝情绪,从昨天的法式衬衫换成了今天的带领针的衬衫,却是一样的挺拔英俊。

卓然就这样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早就不是存在于许唯星记忆里的那个人了,可不知为什么,昨晚梦魇一般的声音,依旧悄然地在许唯星耳边响了起来——

“许唯星,我会让你后悔的。”

电梯里的其他人见她干戳在那儿,只好开口问她:“许经理去几楼?”

许唯星敛了敛神对同事微笑:“26楼。”

多年不见的卓然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她的顶头上司,自己到底是何感受?对于晟峻昨天提出的这个问题,许唯星扪心自问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回答不上来。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她怕见到他,怕对上他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就比如中午用餐时,经理及以上级别的员工都在餐厅的二楼用餐,许唯星在刚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便脚下一顿,继而一咬牙就掉头走了,她宁愿回办公室叫外卖吃。

她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是房屋中介打给她,告知她,她的房子已经有租客订下了。

许唯星的父母虽然没给她完整的家庭,但是给了她不少房子,其中地段最好的一处房产在寸土寸金的东三环,交通便利,离她公司也近,这五年间她却一直出租,没有用来自住。张苒有一次还问过她:“放着这么好的房子不住,舍近求远住到北三环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唯星当时回答得模棱两可:“不想住就租了呗。”

张苒便顺着这茬儿往下猜:“那房子有不好的回忆?”

许唯星不回答,张苒也就没再追问过。

不是的,并不是因为那里有她不好的回忆,相反,是因为那房子里,有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

就是因为太过美好,反而不敢再去触及。

当天下了班,许唯星去了趟房屋中介。许唯星一边翻看中介提供的合同,一边纳闷:一租租五年?许唯星至今还从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租客。

中介想得很周全:“许小姐,对方很想要这套房子,如果您觉得按这个价钱租五年亏的话,您可以提价。”

许唯星没回答,继续翻看着合同,看到最后一页,她的手指瞬间僵在了纸缘。

合同已经签上了乙方的签名,熟悉的字体,力透纸背——

卓然。

到底有多久没来过位于东三环的这处房子了?

许唯星算了算,整整五年零六个月。

但似乎五年时间远远不足以令她忘记某些事情。比如小区北入口的这扇大门,某年的大年三十,她忘了带门禁卡,值班的保安也没了踪影,最后是那个人,利落地攀着铁门翻了过去,而她,如法炮制,却重重摔了一跤,但索性一点儿也没受伤,没伤着的原因除了身上那件厚重的羽绒服外,还有被她压在身下、充当了人肉坐垫的他。那也是她和这个她一直视作弟弟的人,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彼此,真真要望进对方灵魂里去似的…

又比如小区里定点放置着的购物车,这本来是方便居民大采购归来、把东西运回家的,但那一次,她难得地摔伤了腿,举步维艰,他要搀着她走,她还不乐意,硬是倔强地挪了好半晌,他终于看不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她扛了起来,跟扛麻袋似的。许唯星吓了一跳,生怕他摔着自己,哪知道他看着虽瘦,实际上却很结实,许唯星都能隔着衣服感受到他健硕的臂膀。或许是因为她突然的沉默令氛围变得尴尬,他尴尬地虚咳了一声之后,随手就把她放进了路边的购物车里。保安看购物车里载个大活人,不乐意了:“不好意思,先生。这车是放物品,不是放人的。”

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她就是我的贵重物品。”

……

如今,五年过去,购物车还是当年的那型、那款,人却早已……呵。

许唯星片刻后已身处空旷的公寓内。这五年来,房子一直有租客络绎不绝地租住,如今再也不复当年的面貌——墙体的颜色变了,部分家具也应某几位租客的要求换了新的。

许唯星觉得这样挺好的,因为她最惧怕的莫过于“物是人非”这几个字。许唯星看着这一片陌生的场景,心念忽地一动,跑去靠墙的沙发那儿,艰难地挪开了沙发。

沙发背后的墙面刷得很干净,当年某人偷刷的那句“我爱你”更是早已不复存在。

挺好的,挺好的……许唯星这么自我安慰着,却是满嘴苦涩。

本来就是突然兴起回来看一看而已,看到这里,许唯星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可掉头返回玄关时,却偶然瞥见一直封闭着的储藏室的门竟然是开着的。

五年前她搬离这里时,有些东西没有带走,一直封存在储藏室里,租客们都当那里头是些无关紧要的杂物,也不会特意起心去看。

许唯星走进储藏室查看——

储藏室最外边的纸箱里装的都是相框,搁在最上方的那只相框里,如今已空空如也,而本来里头应该是装着一张照片的。

她和卓然的合照……

许唯星知道“小偷”是谁,可她完全没胆子去缉拿,她反倒更像是做贼心虚的那个。隔天中午依旧不敢正点去员工餐厅用餐,在办公室处理下个月品牌活动的策划方案,午餐时间过了才动身。

可她没想到,这样反而和卓然以及其他几个部门的经理级人士碰了个正着。

许唯星比他们后到,远远地看到他们那拨人,自然要低着头绕道走。但其中一个经理,在公司曾经举办的某次联谊会上,对许唯星有那么点意思,算是曾经的爱慕者了,许唯星头都低成那样了,还是被对方认出,只听对方直呼道:“许经理也这么晚来吃饭啊?”

许唯星只能硬着头皮停下脚步。

那一桌,除卓然以外的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许唯星,唯独卓然,坐那儿自顾自吃着一份焗饭。该有多美味,让他连目光都顾不上抬?

许唯星看了眼卓然的头顶,和其他人敷衍了几句就打算走,那位曾经的爱慕者却相邀道:“一起吃吧,我们让厨师给开了小灶,还有好几个菜呢。”

许唯星正要笑着拒绝,卓然悄然地放下了筷子。

眼看卓然抬起头来,许唯星心里咯噔一下,卓然却没有看她,而是劝解一般地对她的爱慕者说:“许经理不想和我们一起吃,就别勉强她了。”

众人只得纷纷噤声——

第4页 :第一章(3)

他们终于记起了,许经理是前任总监的得力下属,又是这位现任总监最大的隐形竞争者,肯定是互看不顺眼的。同桌吃饭?双方估计都不怎么乐意。

许唯星被他说得心里发毛,真觉得他这样是故意挑拨她和同事的关系。本来嘛,同一间公司里,就算暗地里互踩得你死我活,明面上还是得保持友好的……

许唯星索性心一横,径直坐了下来:“哪会勉强?总监真是误会了。”

见她入座,曾经的爱慕者秦经理立即给许唯星张罗碗筷,还不忘介绍还有什么什么菜没有上。

许唯星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秦经理对她的殷勤态度上,而不去管餐桌对面那人冷着的脸。可她没发觉,秦经理越是殷勤,对面那人的脸越冷。

秦经理倒是很快觉察出了不对劲,总觉得有道沉重的目光压向自己,可当他抬起头来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时,只看见卓然没什么表情地站了起来:“我饱了,先走一步。”

……

果然,总监对这位潜在竞争者许经理有敌意。众人纷纷腹诽。

许唯星倒是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刚松下,又忽地被提了起来,只因即将走到旋转楼梯处的卓然莫名地顿住了脚步:“对了,许经理……”

一桌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突然发话的卓然,除了许唯星有点烦躁地微垂着颈子,咬着牙齿。

卓然接着道:“我们每天在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话你大可以当面和我说,完全没必要让中介帮你转达。”

许唯星认命地,但是不乐意地缓缓回过头去,尽量让自己脸上的假笑显得自然些、真诚些:“卓总监,你这话什么意思?”

卓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里蕴藏的含意太多了,但总体可归为一句话:你丫逗我呢。

“你拒绝把你房子租给我的事。”说到这里,卓然点到即止,就这么走了。

公司堂堂总监去租部门经理家的房子?而且被拒绝了?这对一个平常不太能生产八卦的大公司来说,已经算是一桩不小的八卦了,果然许唯星吃完饭,人刚回到办公室,她的微信就响了。

“你是不是真的跟总监不对盘啊?”张苒的声音里透着八分好奇,两分担忧。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啦,总监要租你的房子,你给人拒了。”张苒不仅这么说,还劝她,“总监虽然资历没你深,也比你年纪小,但他能坐上这个位子,绝对有过人之处,你还是别得罪他吧。”

许唯星算是明白了,卓然当着众多同事的面提房子的事,这招实在是高。他了解她的个性,知道她最怕这种和公司同人不对盘的消息缠身,等于是变相逼她把房子租给他。

她这边正准备回消息给张苒,就有一通电话进来。是中介打来的,许唯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许小姐,我已经把你的意思和对方说了,可对方回复说很想租你那房子,价格好商量。你的意思呢?”

许唯星只觉得烦,她不能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一个故人和一套旧房子上,就如他所愿吧。

“我答应租,但租约只能是一年。你问问他同不同意吧。”

中介欢喜地挂了电话,许唯星也终于可以收一收心,专心处理桌上的策划方案。

不一会儿她的手机又响了,是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两个字:“同意。”

这号码,该不会是……

许唯星狠狠掐断自己的思绪,拉开抽屉,把手机丢进去再猛地关上,工作以外的其他,统统不管、不顾、不想。

正忙碌地在策划方案上做修改标注,有人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许唯星头也没抬,因为一般默不作声进她办公室的只有她的秘书。

见秘书手里拿着的不是文件一类的东西,而是一个叠式餐盒,许唯星微一皱眉:“怎么?”

秘书也有些摸不清头脑:“我也不知道,外卖小弟送来的,说是您订的餐。”

“放茶几上吧。”许唯星暂时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这么模棱两可地打发了秘书。

等秘书离开,她才放下手头的文件,踱到茶几旁打开餐盒。

糖醋藕夹,煎豆腐,麻椒鱼排……

她方才在餐厅确实吃了几口就失了胃口没再动筷,可……

外卖单上有订餐人的电话,许唯星一看,忍不住太阳穴一跳。这个号码就是之前发短信给她的那个。

有时候许唯星特别恨自己的好记性。当晚,夜深人静,她却难以入眠时,在床上辗转颇久,许唯星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尽管她的大脑一直在叫嚣着“不行”,手依旧慢慢地拿起了搁在床头柜上的座机。

那个号码,她只看了两遍而已,怎么就记住了呢?许唯星很想抽自己两下。

等候音响了两声,对方接了起来,是一抹如大提琴般低沉隽永的好嗓音:“喂?”

这么晚了,那抹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睡意,仿佛……刻意为了等她。

许唯星匆忙挂了电话。

就算做贼心虚地拔了电话线,就算用被子蒙住了自己,许唯星还是渐渐地被某种极坏的预感攫住了身心:有人要重新入侵她的生活,以不容回绝的姿态。

可有时候,许唯星又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直到周五来临,她在公司里都没再巧遇过卓然,她这周末难得地不用加班,母亲自然要组织一连串的相亲,许唯星顺理成章地拿晟峻做了挡箭牌。

“晟峻约我这周末去泡温泉。”

母亲一听这茬儿,立即改口:“哦,那行那行!我把那些相亲都挪到下周吧,你和晟峻好好玩儿。”

想当年高中时,她周末偷偷溜去和晟峻看一场电影,回家之后被母亲发现,母亲几乎要打断她的腿。可如今,母亲巴不得她和晟峻泡温泉都能泡出真感情来。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临到周五下班,一直在出外勤的许唯星终于回到了公司,回程的路上已经在微信里跟晟峻确认好了泡温泉的时间、地点。晟峻那是再三嘱咐:“我还叫了几个朋友一起去,你呢,就别带那些比基尼了,把我送你的那件泳衣带去就成。”

他送她的那件?专业游泳运动员穿的那种,从脖子包到大腿中部的泳衣……穿那样泡温泉,当她疯了吗?

许唯星抬头见墙上的挂钟指向6点,便收起手机没再回话,直接起身从角落的衣架上拎了包和外套准备下班。

难得的周末啊,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可往往很多事就是那么的事与愿违——

她在下行的电梯里碰到的人力资源部经理竟笑吟吟地对她说:“许经理,别忘了明天早上10点公司楼下集合。”

许唯星一头雾水:“什么?”

“你没看OA里的通知吗?明天的素质拓展,你是副领队。”

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这一天都在出外勤,秘书请了半天假去看牙医,也没人替她盯着OA系统,只好立即改乘另一部电梯回到办公室,开电脑查看。

公司惯例,只在每年第二季度招人,新进员工进公司后会统一安排培训,以及后续的素质拓展训练。素质拓展训练由人力资源部负责筹划,而为了彰显公司的人才关怀,每一年的素质拓展训练名义上都会由总监级别的高层做领队,每年轮流带队,今年正好轮到了营运部门。许唯星自然也就在OA的通知里看到了如下字眼:领队,卓然。

可是副领队——

许唯星一般忙的都是品牌运营的大事,副领队理应由负责部门琐事的赵经理跟进,可如今她被莫名其妙地调去跟进素质拓展训练,她真想反问指定她的人一句:杀鸡焉用牛刀?

可她敢反问吗?不敢。因为指定她做副领队的人不是别人,而是……

“卓总监的秘书报到我们这儿来的副队长名单写的就是你,我们还以为你和卓总监已经商量好了呢。”当时在电梯里,人力资源部经理如是说。

如果说这对许唯星来说是个极糟糕的消息,那么对于晟峻来说,完全不亚于噩耗。

“我都已经替你约好了一大帮朋友,温泉会馆也订好了,你忍心放我们一大帮人鸽子?”

许唯星叹气:“我有什么办法?公司临时通知的。”

为了抵消晟峻的怨气,许唯星只能自掏腰包请他去盘古七星吃顿好的。

晟峻专挑贵的点,许唯星心在滴血。

“哎,这龙虾不错。”晟峻翻到最贵的主厨菜单,突然说。

许唯星就差给他跪了,他才慢悠悠地把菜单翻到下一页,总算让许唯星松了口气。

晟峻却大言不惭:“我替你省了这么多钱,你还不赶紧表示一下?”

说着就把脸凑了过来,示意让她亲一下。

许唯星一巴掌就把他给推开了,晟峻倒也不恼,被她手掌推着被迫侧着脸,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一桌,服务生正在开一瓶价位起码一万的红酒。有对比才能出真章,晟峻朝那一桌努努嘴,示意许唯星:“你看那桌,再看看我,我对你的钱包简直太仁慈了。”

许唯星瞄了一眼,那桌也是两个人,其中那位男士背对许唯星的方向坐着,身形高大,把对面同伴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但许唯星通过桌底下透出的那双嚣张的红底鞋和纤细小腿,判断那位男士的对面是个女人,年轻且貌美。

晟峻没舍得点的龙虾,那桌点了,许唯星看着也挺羡慕的。可就在这时,那位男士不知为何突然侧了侧身,许唯星立即就看清了那位女士的容貌——

江兮茜?

许唯星瞬间就不羡慕了,心里顿时只剩一个想法:土不土?虾、鱼、贝这一类“白肉”得配白酒才行,好吗!

或许是因为许唯星的目光存在感太强,江兮茜竟鬼使神差地抬了抬眸,正好也看见了她。

继而,和江兮茜同桌的那个男人也疑惑地回过头来。

许唯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是许唯星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江兮茜竟有此等默契——

假装没认出彼此,继续各吃各的。许唯星冷着脸,江兮茜亦然,连导致冷脸的原因也如出一辙——

两个字——卓然。

片刻前,江兮茜的手无意识地碰到了卓然,只是指尖相碰而已,卓然竟立刻收回了手,收手的幅度有些大,身体便随之稍微侧了侧,也是因为他这么一侧身,她才看见了不远处的许唯星。

至于许唯星,本来就因为这顿饭的价格而肉疼。现在不仅肉疼,心肝脾胃肾都不舒服了。

最悠哉的要数晟峻了,就算看见了卓然,照样该干吗干吗,吃得别提多香。卓然和江兮茜先行结束用餐,相偕离开,路过晟峻身旁时,晟峻眼都不眨,还在笑吟吟地和许唯星分享:“这牛排不错,尝一口?”切好一块送到她面前。

卓然分明是听清了晟峻这番话,不然也不会脚步微微一顿,忽又加速离去。

许唯星却是实实在在地食不下咽,卓然和江兮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不一会儿,她就催促晟峻赶紧吃完,她好买单。

晟峻手执餐叉一下一下地隔空戳她,叉尖上还叉着那块牛排:“你看看你,丢不丢人?当初是你甩的他,不是他甩的你,碰见绕道走的应该是他才对。”

许唯星不接话,直接招来服务生买单。

服务生却说:“刚才那桌客人已经替您付过了。”

竟然替她把单买了?

对于卓然此等豪迈之举,晟峻只略感惋惜地说:“早知道我就把那澳洲龙虾给点了。”

隔天10点不到,许唯星的车准时驶进了公司的露天停车场。

这次活动的两辆大巴,已经停在不远处准备就绪。新进员工和公司的HR正三三两两地聚在大巴旁的空地上。

许唯星从自己车上下来,走向他们,引来侧目连连。

所有人都穿运动服,就她臭美,还穿着高跟鞋和职业装,妆化得一丝不苟,大家不看她看谁?

许唯星见自己是唯一打扮得这么精致的,也难免有些后悔。早上出门前她还在套装和运动服之间纠结,项少龙就在她身后傲慢地踱着步,完全不理解愚蠢的人类在两件衣服前抽风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到底是为了哪般。终于,愚蠢的人类心里的歪念头占据了上风,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天性,在前情人面前总要拿出最好的一面……

更不能输给昨晚见到的某个妖娆无比的女人!

人力资源经理也不明白这位许经理这么花枝招展的给谁看:“许经理,你这一身,到时候在野外行动不方便吧?”

“没关系,我包里带了运动服和运动鞋。”许唯星其实早已被新进员工们盯得头皮发麻,偏还要装作一派云淡风轻地回答着。

面上巧笑倩兮的同时,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地祈祷,快点出些什么事把焦点从她身上转移吧。

还真是一祈祷就应验,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卓总监早!”瞬间,所有焦点都转移到了许唯星身后——

卓然到了。

许唯星慢了一步回头看,只见卓然从他的车上下来,一身适宜的休闲装,硬生生把许唯星衬成了今天全场唯一的傻瓜。

第5页 :第二章

第二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原本是学员坐大巴车,领导坐商务车,但许唯星特别“大度”地把商务车的位置让给了一个上年纪的HR,自己跑来和学员们增进感情。

现在的小年轻们一个赛一个地能说会道,其中某个公关部的新进员工在旅途开始没多久,就把大巴车变成了她的主场,和其他学员从理想聊到今天早上都吃了些什么,许唯星在心里默默给她点赞:嗯,未来的一员公关猛将……

但也有死气沉沉赖在座位上眼都不抬的,其他人也没在意她,直到大巴行驶上了有些颠簸的小道,其他人还在嬉笑闲聊着,突然车厢里传来一阵干呕声——

大巴车只能暂时停下,跟车的HR周协理带着那名晕车的学员下车缓缓,许唯星见已经过去了3分钟,有些纳闷,准备跟下车去看看那学员情况是否严重,可她刚走到大巴门边准备拾级而下时,却迎面走上来一人。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不说话。

还是随后上来的周协理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向许唯星解释:“卓总监把座位让给晕车的学员了。”

许唯星不动声色地隐藏着自己的五味杂陈,“哦”了一声没再多说,掉头回到自己的座位。

对女学员体贴入微的卓总监就这样在新进员工面前怒刷了好感度,他信步走向了大巴的车尾,随手一选就选到了许唯星旁边的空位入座。

这一隅的气压瞬间低到马里亚纳海沟,打卓总监上任的第一天起,他和许经理面和心不和的传闻就在公司不胫而走,许唯星总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互相不搭理实在是不妥,可又完全不知道能和卓然聊些什么。聊不出东西来不是因为不熟,而是因为太熟,可她总不能开口就问一句:“嘿!你现在是不是还和原来一样爱穿条纹内裤?”……

到达素质拓展基地正是中午,HR们都摆出一副“吃饱了好上路”的架势安排学员们用餐。餐点很丰盛,有自助也可单点。许唯星走了这一路,又穿的是高跟鞋,已经快要歇菜了。HR见她在餐桌旁坐下之后就没动过,贴心地问:“许经理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点。”

许唯星刚想开口,不承想被卓然抢了先,“给许经理来份牛排,五分熟带血丝的那种。”末了不忘补充一句,“她好这口。”

许唯星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昨晚在盘古,晟峻点的那份牛排差不多就是五分熟带血丝的。卓总监如今这么轻描淡写地讽刺昨晚晟峻喂她吃牛排?呵呵,幼稚。

饭后学员们回各自房间稍作休整,卓然带队马不停蹄地去视察素质拓展的场地。

与往年布置得差不多,都是一些考验团队合作能力、组织服从能力的户外项目。许唯星真想给早上选择了这身行头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路上到处是沙石,她踩着7厘米高跟鞋,崴脚崴得很销魂,偏偏还不能让人看出来,尤其是在卓然一直在场的情况下,更尤其是在卓然脸上写着“呵呵,活该”的情况下。

就是那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狼狈却还要强撑优雅地走了一轮,回到房间后许唯星整个人都不好了,瘫坐在床尾,把高跟鞋踢得老远。

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按门铃,许唯星只得一瘸一拐地挪去给人开门。等拉开门一看,门外的人早等不及走了。

房门把手上挂了一个小纸袋,许唯星取下来看,纸袋里放着罐专治跌打扭伤的喷雾剂。

不知为何,许唯星的脑子里瞬间冒出某人之前摆出的那副“呵呵,活该”的臭德行,拿着这瓶喷雾剂,越发不知如何是好。

午休过后,特聘的教练带队离去,许唯星宅在房间用自己带来的电脑处理点公务。她的邮箱进了两封待处理的文件,一封是上个月公司收到的投诉汇总,一封是华南、华北这两个片区的销量汇总。

有一款进口车型前几个月在日本闹出了“召回事件”,这款车型虽然有进口到中国国内,但和销往日本的完全不属于同一批次,可还是免不了造成了国内的车主人心惶惶。许唯星的危机公关做得不错——起码从她收到的邮件看,上个月公司收到的投诉大幅度降低,两大片区的销量也在回升。

看表格最伤眼,许唯星捏了捏眉心,突然门铃又响了。许唯星动作一僵,不期然地目光就锁定了她手边搁着的那罐喷雾剂。

心里面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地冒出了一句话:不会吧?

怀揣着此等复杂的心思,许唯星挪去开门,看见外头站着周协理的那一刻,许唯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片刻前的那点情绪,应该是期待。

否则也不会在开门的那一刻,心就嗖地凉了——不是他。

好在她的失落应该表现得不太明显,周协理并没有觉察出异样,只探头瞄一眼许唯星搁在桌上的电脑:“许经理你忙什么呢?”

“刚忙完。”许唯星客气道,“怎么了,找我有事?”

“晚上有篝火晚会,到时候我们几个肯定要忙前忙后。”周协理先做了个简短铺陈,继而才直抒胸臆,“现在呢,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们好不容易被教练拉去虐了,咱们趁机放松放松去呗。”

她是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唯星还以为她要拉自己去做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才这么怕被拒绝呢,结果——

“咱们去泡温泉吧,就在后山。”周协理总结陈词道。

没能跟晟峻去泡正儿八经的温泉会馆,来这乡野之地感受一下没有经过太多修饰的自然池也是极好的。

两个女人霸占了整个池子,好不惬意。许唯星眯着眼仰靠在池边,享受难得的惬意——能来壶清酒就更好了。

可惜这儿没有配套的服务生,甚至方圆百米都没看见半个人影。许唯星泡得浑身发热,脸比煮熟的虾子还红,正是口渴难耐时,周协理搁在岩石上的电话响了。

这儿的信号不太好,许唯星只听她“喂”了半天,最终被迫裹着浴巾出了池子——

“我去外面接个电话,顺便带点喝的过来。”

许唯星点点头,周协理便拿着电话一路小跑着离开,湿透的浴巾伴着她的脚步一路滴水。

许唯星听着那悦耳的“滴答”声,沉沉地呼了口热气,随手折起毛巾放在眼睛上。

她几乎都要睡着了,周协理终于回来了,许唯星没动,依旧仰着头一脸餍足的样子:“怎么去这么久?”

周协理没回答她,也没有重新回到池里。许唯星等了等——依旧安静,只好取下遮眼的毛巾。

她望进一双眼睛里。

一双教人读不懂情绪的眼睛。

一双教人读不懂情绪的、男人的眼睛。

她仰着,他站着,身影正好笼罩在她的视线上方。许唯星:“我……你……”完全组织不了语言。

“周协理被她部门领导叫回去了,让我给你送这个。”卓然说着,提了提他手里那两瓶喝的。

许唯星如今只想问他:我长得很像白痴吗?一个协理差使得了堂堂公司总监跑腿送喝的?

呵呵……

可她笑不出来。

周围雾气弥漫,从她半裸的肩头一直漫到他的眼里,她快要看不清他的眼神……不,快要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许唯星身体无法自控地僵着,仿佛真的被他的目光牢牢钉在了原地似的。直到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继而来到她搁在岩石上的那条干毛巾上。

干毛巾上搁着许唯星的手机和贵重物品,而她所谓的贵重物品,其实不过是一条一看就不怎么值钱的项链。

许唯星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认出那条项链而忽地紧锁眉头,惊得立刻就回过神来,她哗啦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顺手就把手机和项链攥进手心。

他眼睛亮了亮,露出恍惚的欣喜表情:“怎么还戴着?”

许唯星装傻:“什么?”

“你说呢?”

许唯星狼狈地上了岸,一手紧攥着裹在身上的浴巾,一手藏到了身后,难免有些心虚。

然而卓然眼中那一星半点的欣喜,也很快消融在了他接下来的这句话里:“而且我明明记得,你是当着我面扯断它、随手扔了的。”

他嘴角上挑笑了一下,笑得还挺讽刺。

是啊,谁说不是呢?许唯星也觉得讽刺,当时的自己只是觉得,一条破项链而已,一段注定要结束的感情而已,它能战胜什么?能战胜自己父母的强烈反对吗?能战胜她当时刚起步的事业吗?能战胜那时候已经心心念念地想让许家帮忙买房、买车、安排工作,再把卓然那不学无术的哥嫂一家都安排到城里来的、卓然的母亲吗?不能。

当时卓然自己在干些什么?明明已经申请到了南加州的学校和奖学金,却拖到最后一刻才告诉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愿意跟我走吗?”

去那儿干吗?喝西北风吗?他其实压根儿没替她着想过——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索性能扔的都扔了吧,项链如是,感情亦如是……

许唯星不说话,他便只是静静地、审慎地打量着她的脸,前一秒还仿佛要透过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象读出她的内心,下一秒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一副要夺下她藏在身后的东西看个究竟的架势。许唯星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池边的岩石本就陡峭,许唯星一个没站稳,直接往后栽了下去。

卓然急忙伸出援手,却仍旧来不及抓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跌进了池里,哗啦一声,溅起的巨大水花把岸上的他从头到脚浇了一身。

许唯星真真正正成了伤残人士。唯一还能聊以自慰的是,另一位“湿身人士”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浑身湿透的卓然背着崴了脚的许唯星,狼狈不堪的二人缓慢地前行。来时不过15分钟的山路,如今走了近半小时还没走完,许唯星趴在他背上有些自怨自艾地想,待会儿自己和卓然以这副样子回到住处,被人看见了该怎么解释?还没想出答案,已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就笑了。

他还笑?!他还有脸笑?!手机泡水废了,项链也没找回来,脚还崴了,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他。许唯星内心陷入极端的不平衡时,他突然带着笑意道:“你怎么打喷嚏还跟项少龙似的?”

当年的项少龙还没有如今这么体肥傲娇,而他们捡到项少龙的那晚,项少龙那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她的轮胎底下躲雨,冻得瑟瑟发抖,猫儿眼的清洌中透着惧怕。他们带项少龙去看宠物医生,项少龙就窝在手术台上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卓然就笑:“这猫怎么打喷嚏的声音和你这么像?”

都说物似主人形,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许唯星觉得这猫越养越像她,比如都喜欢枕着某个人的腿看电视,比如都喜欢某个人摩挲脖子后面的那一小块皮肤,又比如……只不过在他走后,项少龙的成长轨迹就完全偏离了,最终成了脾气差、身材更差的猫霸。张苒就特别不喜欢项少龙,用张苒的话说,就是她总觉得项少龙看她的时候是在鄙视她。

又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了,许唯星自我检讨着,再度默不作声。

卓然仿佛参透了她的心声似的,突然开口:“许唯星。”

好似接下来的话有多么难以启齿,他叫了她的名字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语,许唯星难免神经紧绷:“嗯?”

他像是下定决心,几番犹豫,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很高兴再见到你,真的。”

卓然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这算和解吗?

在彻底撕破脸的五年之后,用这么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把积怨都了了,这似乎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态度。毕竟就算没了感情,但起码没有因为曾经爱过彼此而成为仇人,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圆满,许唯星承认自己心里是隐隐地松了口气的。

当然,但这是在卓然顿了顿,继而忽地话锋一转之前——

“但是,”卓然回头看她,她的脑袋就趴在他肩上,一时不察间已是四目相对,卓然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特别真挚地说,“你似乎真的重了不少,我原来背你没那么吃力。”

片刻前还因为他状似深情的凝望而不由自主地愣怔,下一秒许唯星只觉得旧的积怨没了,新的积怨又生——

他竟嫌她胖!

素质拓展的第一天就这样在许唯星的命途多舛中结束了,许唯星可不想第二天脚踝肿得更难看,晚上的篝火晚会便提前告假。

其他人都是累了一天,彻底放松一晚。许唯星呢,就只能面对一台电脑,继续把工作给做完。

手机废了,SIM卡还能用,许唯星唯恐错过了公事电话,向素质拓展中心的人借了部旧手机暂时用着。只是,至今,手机一次都没响过,真的好似她已被全世界遗忘了。

最后合上电脑,便是彻底的长夜漫漫了。她住二楼,如今一站起来,透过窗户便可望见远处烧得正旺的篝火,就算听不见声音也完全能想象得到那一隅的欢声笑语。

许唯星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把窗帘拉上,无所事事之下想到下午某人的嘴脸,便不由自主地,就算一瘸一拐也要挪到穿衣镜前,上下前后地打量自己。

许唯星又是叉腰又是侧身的,最终得到了满意的结论:竟然说我胖了?呵呵,眼瞎。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穿衣镜就安装在门边,许唯星顺手把门打开。

不承想门外竟站着一伙人,都是这一期素质拓展的学员,看样子都已经喝到了微醺,一个个面色红润泛着酒气,也不毕恭毕敬地叫她“许经理”了,直接喊:“副领队,我们和领队接你来了。”

所谓领队是谁?不就是站在她对面、惬意地插着兜的卓然吗?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刚才还在心里满意地骂着某人眼瞎,某人就双目清洌地出现在她面前。

看来唯一没喝酒的就是周协理了,语气里没带醉意:“许经理,你晚上都没吃东西吧?正好一起去吃点东西。那儿特别热闹,都玩儿疯了。”

嗯,许唯星心里默默点头,确实都玩儿疯了,她对面,除了卓然以外的其他人,都被糊了一脸的炭灰。

许唯星却还有忌惮:“可是我的脚……”

卓然虚咳了一声打断她:“我们今天的素质拓展项目考验大家的是什么能力?”他问众人。

众醉汉顿时异口同声高呼:“团队合作能力!”

卓然一挑眉,慢条斯理地:“那还等什么?上吧。”

等许唯星读懂他这话的深意时已经晚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突然就冲上来两个男生,一人抬她的手,一人抬她的脚,硬是把她架了起来,双脚顿时离地,许唯星刚吓得一声低叫,那两个男生就已经把她架去给了最后的接手人——

卓然不费吹灰之力地从那两个男生手中接过了她,就这么将她打横抱出了房间。

卓然土匪似的振臂一呼:“撤。”众人浩浩荡荡跟上,许唯星就这么被他们掳走了。

许唯星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喝得微醺,她靠着身后的柱子缓一缓,有谁拍了拍她的肩,许唯星没力气,索性头都不抬。

“我去给你倒杯水?”应该是拍她的那人说的。许唯星满嘴酒气,不想说话就只是点了点头。

直到那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许唯星才迷迷糊糊地想:这似乎是……卓然的声音。

可当她霍地抬起头来,身边已经没了踪影。

再放眼一望,面前的空地上,年轻人还玩儿得很嗨,追逐打闹,拼酒玩乐,再反观一下自己,许唯星只叹:唉,老了。

有陌生的手机铃声传来,许唯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摸了一把衣兜,才想起自己用的是临时手机,自然也就是陌生铃声了——果然,30岁一到,记性也不好了。

许唯星歪头靠在柱子上接听。

“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啊?”是晟峻的声音。

许唯星捏了捏眉心:“掉水里了。”

“……”晟峻的声音难免紧绷了一些,“人没事吧?”

许唯星“嗯”了一声。

他这才放心:“那我可以问了?”

“什么?”

“你还爱我吗?”

许唯星还以为自己听错,勉强地支起身体:“你抽风呢?”

“温泉公馆里玩儿游戏呢。”

许唯星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僻静处,吹了会儿冷风,许唯星觉得酒气散了一些,才继续道:“你是30岁,不是13岁,还玩儿真心话大冒险?”

第6页 :第二章(2)

“30岁怎么了?就不允许我保持童心了?你就说吧,爱不爱我?掂量着回答,三大杯杰克丹尼等着我呢,纯的。”

许唯星权衡了5秒,最终还是嫌他麻烦,应付了两句:“爱啊,爱啊。”

立即换来电话那头晟峻的一声“啧”:“别这么敷衍行吗?”

许唯星习惯性地撇撇嘴,这才调整语气,尽量让声音显得真挚些:“我还爱你,真的……”

终于,晟峻满意地挂了电话,挂机前的最后一刻,许唯星还能听见电话那头、晟峻的朋友们嚷嚷着:“你这是违反游戏规则啊,她知道你在玩儿大冒险,当然向着你啦!”

许唯星收起手机,掉头准备往回走,却是猛地浑身一僵。

她身后的石阶上,静静地放着一杯水。

谁趁她讲电话的时候,把水放在这儿的?放在这儿了,怎么又一声不吭走掉?许唯星完全不敢往下想……

两天一夜的素质拓展训练就这么结束了,许唯星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里外不是人起来——面对卓然的时候。

其实很想问那晚那杯水是不是他送的,可是……是又怎样?是的话,她就敢开口问他有没有听到她和晟峻的聊天内容了?不是的话……那就更尴尬了,显得自己是那么自作多情。

大巴车把一行人原封不动地载回了公司——也不能说是原封不动,去时活力四射的众人俨然精疲力竭得连话都不愿说,许唯星更严重,崴着脚就这么回来了。

许唯星一瘸一拐地下了大巴,琢磨着该找谁来接自己,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格里,可惜崴了脚不能开。同事见她行动不便,已经打算帮忙帮到底了:“许经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许唯星暗喜:“那就太谢谢了。”

她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都已经快要递到同事手里了,却在这时,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愣是半路截和,把她的车钥匙给截走了。

许唯星和同事都还没反应过来,卓然的声音已悠然地在她们耳边响起:“我来吧,我顺路。”

他说着已经解了车锁、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许唯星能说个“不”字吗?

晚上七八点的光景,正是华灯初上时,许唯星坐在副驾,窗外的一片片霓虹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剪影。许唯星如今只希望同事的联想力不要太丰富,不要从他的那句“我顺路”引申到“他怎么会知道许经理的家庭住址”这个问题上来。

显然他那句话就是随口胡诌的,否则也不会等她一上车就问她:“你住哪儿?”

等她报上地址,自此彼此就再无话可说了,或许他也觉得太闷,顺手就开了广播。

怀旧专场,DJ放的都是国语老歌,这一首又一首地听着,许唯星渐渐惬意地眯起了眼,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他,他虽仍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路况,可那眉眼之间分明轻松了几分,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许唯星承认自己很享受这个时刻,直到又一首歌悄然响起——

就让我们虚伪

有感情,别浪费

不能相爱的一对

亲爱像两兄妹

爱让我们虚伪

我得到,于事无补的安慰

你也得到,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机会

残忍也不失慈悲

这样的关系你说,多完美……

之前短暂的惬意如今早已烟消云散,许唯星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关掉广播,就在她的手快要按到那个按钮时,音乐却先一步戛然而止。

卓然先她一步把广播关了。

看来他也没有忘记,当年,一路资助卓然考入大学的许唯星父亲担心女儿骄纵,瞧不起这个小地方来的男孩子,特地叮嘱许唯星:“以后你就把他当弟弟对待,行不行?”以至于到了后来,她明明已经对他那般心动,却因为忌惮他年纪小又出身贫寒,反而刻意疏远他,就算一度有了亲密关系又怎样?照样死死地把他禁锢在“弟弟”这个名号里。在那之后的许唯星的生日会上,当时的卓然指控一般地送了这首《兄妹》给她。

“就让我们虚伪,有感情别浪费,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

音乐总能最快地把一个人的思绪拽进曾经听它时的岁月,这点最迷人,也最残忍。此时此刻的许唯星,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少年,那个拥有才气、拥有抱负、拥有傲骨、在她面前却总卑微得不像他自己的少年。反观现在,他依旧拥有才气、抱负、傲骨,却再也不属于她。

直到车子驶进了许唯星的地下车库,卓然都没再吭过声,许唯星亦然。

这都快要道别了,再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许唯星尽力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去掩盖之前那首歌给彼此带来的糟糕透顶的情绪:“你待会儿怎么走?”

卓然却是一点颜面不给,直接冷冷地蹦出来两个字:“打车。”

“那……明天见。”

他立即接话:“明天见。”

这位“大爷”就这样走了,一点多余的寒暄都没有。许唯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不免喃喃自语:“呵,谁稀罕?”

是啊,谁稀罕他还和原来一样,世界都围着她转……

许唯星一瘸一拐地挪向电梯,平常半分钟就走完的距离,她是再怎么咬牙切齿,也只走了不到一半。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就一直这么回荡着她比乌龟还慢的脚步声。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如果你请我扶你上楼的话,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许唯星身体蓦地一僵。

许唯星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卓然就站在停车场的拐角处,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竟没有走。

这个男人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欣赏她一瘸一拐的模样欣赏了这么久……呵呵……许唯星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可许唯星扪心自问一下,单凭自己这腿脚,何年何月才能挪到家门口?默默权衡了片刻之后,许唯星向现实屈服了,低眉顺眼道:“能不能请你……”

有人帮忙就是不一样,不出5分钟许唯星已经来到了自家门口。

卓然大气都不喘一下,就这么把他打横抱了一路的这个女人放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她蹭到他衣领上的那丝香水味很具迷惑性,否则他也不会在接下来的四目相对中,一时没忍住,就这样朝她伸出手去。

其实是想拉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拽进自己怀里的,就如他第一次被她的态度逼急了、不顾一切地强吻她那样,可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闪避,令卓然很快醒过神来——

他确实拉住了她的胳膊,却是把他替她拎了一路的包挂回她手上。

“再见。”卓然面无表情地说。

“……”还以为他要欲行不轨了……许唯星心中滋味有些复杂,“再见。”

卓然目送许唯星进了家门后,并没有急着离开。

两梯一户,环境不错。卓然打开她摆在门外的鞋柜,仔仔细细看了她里头的鞋子之后,满意地关上鞋柜,插着兜惬意地离去——

她的鞋柜里一双男鞋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可半分钟后,卓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来到电梯前刚按下下行键,电梯就叮的一声抵达,电梯门当着卓然的面开启,继而,电梯里走出个……

晟峻边打电话边走出电梯:“我快到门口了,小星星快出来接驾。”

说到这里晟峻瞬间卡壳僵住——

面前站着黑面神似的卓然,搁谁心里都会咯噔一下,晟峻当时脑袋里只幽幽地飘出一句话:要不要这么触霉头?

卓然心里同样幽幽地飘出一个声音:小——星——星——

卓然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板起了脸,从晟峻身旁走过,看也没看晟峻一眼就直接进了电梯。

其实卓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可晟峻总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心中那叫一个郁结难平,偏偏在这时,还没有挂断的电话里,传来许唯星带点怯意的声音:“他走了没?”

顿时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烧着了晟峻的头发:“他送你回家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会碰到这姓卓的,自己肯定不会这样踩着破匡威、左手拿着一把烤串、右手提着一袋跌打损伤药、戴着副黑框架眼镜、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就跑过来,实在是……丢人现眼!

回答晟峻的,是许家大门吱呀一声拉开的声音。许唯星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在那儿给他装无辜:“第一,他是临时决定送我上楼的;第二,你是临时决定来给我送药的。我哪能提前料到这些?还有,你怎么不说你吓着我幼小的心灵了?刚才我差点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看样子在他和卓然短暂交锋时,这女人就躲在门后透过猫眼偷窥着。晟峻突然很想知道万一刚才他真和卓然干起来,这女人会站在谁那边……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晟峻一边走向她一边说,“打起来?为了你?”说着已来到她跟前,晟峻作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五年前为了25岁妙龄女青年的你还有可能……”

在许唯星气得抬脚踹他之前,晟峻一闪身就进了屋,一边大大咧咧地进厨房找盛器装他的宝贝烧烤,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要不是因为突然想吃你家楼下的烧烤了,我才懒得特意跑来给你送药。”

许唯星除了恶狠狠瞪他背影一眼,别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好施施然跟上:“买了我最爱吃的烤羊蹄了没?”

“都30岁的人了,还成天想着烤羊蹄,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虽这么数落她,但依旧特地单独拿了个盘子,把那四只烤羊蹄端到了她面前,“腿伸过来我看看,崴得严不严重?”

她光顾着低头去闻烤羊蹄的香味,压根儿没听见他后半句话,晟峻只好蹲在她面前,强行把她脚抬了起来。

看了眼她红肿的脚踝,晟峻的眉头不由一蹙,把他带来的袋子里的跌打损伤药膏一股脑全倒在了许唯星身旁的沙发上,一边替她处理伤处,一边暗呼自己苦命:他明明是来吃烧烤的,现在却蹲在这儿闻她的脚丫子味儿。

许唯星倒是特别悠哉,一边啃着烤羊蹄,一边把自己的腿伸向晟峻,两不耽误。可啃着啃着,脑子里的思绪就不自禁地飘远:是啊,都30岁了,还幻想着年轻有为的卓总监为了她打一架吗?呵呵……

晟峻带来的药膏真挺管用的,第二天脚踝就消了肿,虽然暂时还不能穿高跟鞋,但好歹走路不会再一瘸一拐了。

毕竟隔天她就得出席公司的品牌推广活动,活动筹备了小半个月,她可不想上台致辞时还得麻烦人家搀她上去。

活动的场面铺得挺大,不少明星前来助阵,星光度不亚于颁奖典礼,公司的高端车系也在活动中宣布了新的代言人,并安排了一场高调的签约仪式。许唯星致辞完毕后就坐回了贵宾区没再站起来过,现场管控全权交给了她的副经理,她就安心当个看客。

活了30年,愣是把自己的心都活死了。想当年第一次做成这样一个品牌活动,许唯星会开心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如今真是一点兴奋感都找不到了,只是频频低头看表,频频念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可就是这么不期然间,一抬头瞄向台上,原本如止水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签约仪式正进行到卓然代表公司和女明星互换合同,正对着许唯星的,是卓然那意气风发的侧脸。

那一刻,许唯星突然没来由地很想大哭一场。

台上的卓然应该是无意识的吧,就在这时突然扫了眼台下,目光正好扫到许唯星这边。许唯星那一刻真的是慌了,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别处,等她自认为已经控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装作一派平淡无奇地重新看向台上,这时候的卓然早已收回了目光,正和明艳动人的女明星谈笑甚欢。

许唯星这回又突然想笑了。看来迟迟走不出名为“回忆”的怪圈的那个人,只有她而已……想想真是感伤。

活动结束后还有个小型酒会,谢绝了媒体,为今晚出席活动的嘉宾提供更私密的享乐。许唯星一直是那种滴酒不沾的人,这种活动她虽然没少参加,却总在喝得微醺时就及时打住,先行告辞离开。这次依旧如此,她觉得薄醉时,就已经开始张罗待会儿要以什么理由先行离场,可就算再急着离开,在受邀的宾客里看见老面孔的代理商,许唯星还是得上前客套两句的,当然,对方也很客气:“许经理,这次活动你办得很成功啊。”

“哪里哪里,都是团队的功劳。”

对方递过来的酒,许唯星笑着接过,喝了一小口意思意思。等这代理商携伴离去,许唯星正想把还剩大半杯酒的酒杯搁回桌上,扭头却又看见了卓然——

人家还在和女明星畅聊着呢,和女明星碰杯时笑容多和煦,哪像她?喝酒似毒药。

许唯星手里的酒杯越捏越紧,终于不由自主头一仰,咕咚咕咚两口就把手中的酒杯喝空了。

逞能的结果自然就是喝醉了,她还算把面子工程做到位了,离开活动现场时,还和同事们笑着说:“明天见。”

还知道把拦下的出租车让给家住五环外的同事,让对方先走,而她自己,就在路边背着风站着,头发被风一吹,全糊在了脸上,跟贞子似的。还好这副狼狈样子没人看到——许唯星这么想着,一屁股坐在了路边。

她低着头,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揉着脚踝,有辆车悄然停在了她跟前,她也全然不觉,直到对方忍无可忍按了一下车喇叭。

许唯星噌地抬头,一笑——等了这么久,出租车终于来了。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向那辆车,却在拉开车门的那一刻,胃里突然一阵泛酸,一时没忍住,就这么嘴一张,趴在对方的挡风玻璃上……吐了。

卓然站在车边抽烟,瞄一眼挡风玻璃上的呕吐物,再瞄一眼披着他的西装外套、醉死在车里的那个女人,烦躁地摁熄了烟蒂,摸出手机拨给相熟的洗车行——希望对方还没关门下班。

深夜的洗车行里,两个值夜的伙计都睡了,反倒出动了洗车行的老板厉家晨,亲自来给卓然开机器。

厉家晨和卓然是同一年来到这个城市的,卓然来上大学,厉家晨来打工,坐着绿皮车,颠簸了几天几夜才踏进这个不一样的世界。与当年众多和他们来自同一个镇的北漂族相比,他俩或许都算幸运,一个成了洗车行的老板,一个成了公司金领。其他人,或许早就回到了生养他们的小镇,或许还在城市的一隅租住着廉价的群租房,只为圆一个越来越渺小的梦想。

厉家晨最爱捣鼓破车,那边机器开着正给卓然洗着车,那边他还躺在架高的半报废小车下修着底盘。修了一半,突然从车底下探出个脑袋来:“卓然,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回答我,但我还是想问,你怎么又跟她搞上了?”

她?

除了是指还躺在被洗车辆的后座睡得无知无觉的许唯星,还能指谁?

“别瞎想,我跟她现在是同事。”卓然回答得倒是轻巧。

厉家晨撇撇嘴:“当年你为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又知道怎么都比不过其他人送她的那些贵重物品,就自己跑去学做项链,结果最后你还被她劈腿外加甩人,你现在还乐意跟她共事?这事要搁我身上,绝对一辈子不想再见到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何止他不知道卓然到底是怎么想的,连卓然自己都不知道,就如之前的酒会,他意识到她在看他,就越发要表现得和那女星相谈甚欢。无论他现在多少岁了,都还是那么幼稚地想要在她眼里找到存在感——这是因为还爱着?抑或单纯地只是因为当年被甩的是自己,所以不甘心?卓然想过这个问题,暂时还没得出答案。

又比如再之前,他大晚上的跑去温泉池找那条项链,浮浮沉沉了几十次,终于从池底摸回了那条项链,本来是想给她送回去的,最终却莫名其妙演变成了领着一帮人杀到她的房间,而那条项链,至今还塞在他的皮夹里,连同他们的那张合照。

此时此刻,卓然终于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这一系列行为——卑微。

卓然无奈地摇摇头。

卓然神思飘远的同时,车也已经洗好了,厉家晨从那辆破车底下钻出来。

卓然摸出钱夹准备掏钱,被厉家晨阻止了,“你给钱就是没把我当哥们儿。”厉家晨说着便转移了话题,透过车窗指一指车座某处闪烁着的亮光道,“你看看是不是你手机响了?”

卓然走到车窗旁一看,确实是手机屏幕在闪烁,但不是他的手机——

是晟峻发给许唯星的一则微信:“安全到家没?”

卓然驾车驶离洗车行后,搁在副驾驶座上的许唯星的手机又亮了两次,卓然看都不用看都能猜到晟峻大概又发了些什么过来。

车后座的女人睡得越发香甜。卓然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突然她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

手机振动停了又响,直到卓然把车刹在了十字路口的红灯前,手机已经进了两通未接电话,后座的许唯星几乎要被吵醒——卓然分明见睡梦中的她眉头紧了紧。

于是在手机第三次欢快地振动起来时,卓然一把拿起手机便解锁接听。

晟峻的声音即刻传来:“怎么不回消息?酒会上喝蒙了?”

“……”

“喂?喂?”因为这边没动静,晟峻的音色明显地紧绷了几分,隐隐透着担忧。

卓然终于打破了此前的沉默:“放心吧,她跟我在一起。”

“……”

许唯星半夜就醒了。

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昏暗,她只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灯,却扑了个空——床头灯不在它该在的位置。

她揉着紧绷的太阳穴坐了起来,双眼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好歹借着透过窗帘缝隙渗进的一点月光分辨清了,其实这也是她自己的家。

她在自己家醒来……不对,这确实是属于她的房子没错,可如今是卓然租住在这儿。

所以说……她现在正睡在卓然家里?

至于她怎么会在这儿,许唯星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寻思了半天,再也坐不住了。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许唯星赤脚踩在地板上,脚步声闷闷的,她的心也是闷闷的,直到走到了浴室门外。

浴室的门没有关严,许唯星能听见清晰的水声。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的那点声音早就被水声盖过,她在暗,对方在明,真的太容易就让她看清了干湿分离间的玻璃门上,倒映出的某个人朦胧的侧影。

或许她现在就该离开这儿?走得悄无声息以免撞见了尴尬?

就在她这么思考着的时候,水声停了。没有了水声的遮掩,许唯星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一重,就要被逮个正着。

浴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许唯星忍不住开始咬手指头,寻思着他应该还在擦身,自己还有时间离开。可就当她迈出一步准备溜的时候,浴室门霍然拉开。

腹下围着浴巾、浑身湿漉漉的卓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好,偷窥狂。”

卓然勾勾嘴角,看着她说。

第7页 :第三章

第三章

这个场景其实似曾相识。

只不过当年是她住在这间带浴室的主卧,也是她,洗完澡后裹着浴巾出来,见到门外的他,便戏谑地逗了一句:“你好,偷窥狂。”

那一年的卓然暑假没有回家,留在本市打工。父亲一直对这个品学兼优的贫困生很是优待,就连公干出差,都不忘嘱咐许唯星,让她有空去看看这个弟弟。她当时也没别的想法,只是奉命行事去了趟他租的房子,不承想他住的竟是地下防空洞改造的廉价短租房,环境很恶劣,她在那儿待了不到5分钟就想走。

卓然是十分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她没明说想走,他已给她找好台阶下:“时间不早了,你下午还要上班吧?我送你出去。”

许唯星没拒绝,他便陪着她到了路边打车,目送她上了出租车后,他就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零钱,纸币顺平了之后想要递给司机。

许唯星立即就急了,立马拦下了他:“不用不用。”

那时候的卓然还很青涩,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你是特地跑来看我的,还给我送了那么多吃的,车钱当然得我付。”

那一刻许唯星觉得特别心酸,打心底心疼这个男孩子。晚上下班回家后,脑子里全是他小心谨慎地把顺平了的纸币递给司机的画面,那时真的是心念一动,都已经晚上11点多了,她打了辆车就直奔他住的出租屋,跟个打劫的似的把他的房门敲得震天响,卓然急匆匆打开门,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他,看见她就愣了。

“要不你别住这儿了,我家里有空房间,你搬过来住吧。”当时的许唯星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时,就像一个救世主。

如今再回想那一刻,或许……可能……也许,其实早在那一刻开始,她就被这个笑容青涩、长相干净、五官俊俏的年轻男孩的美色所吸引,以至于一步一步犯了浑,最终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至于如今的他……

显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抢着帮她付车钱、耳朵根红得不像话的男孩子了,如今的他,成熟内敛,一步步靠近,漫不经心却又势在必得。

许唯星就这么被逼着退后了两步。周围唯一的光源来自他们身后的浴室,昏暗的、暧昧的、撩拨人心的,他微微朝她俯下身来,把这唯一的光源都挡住了,许唯星只觉得视线一暗,他的眼睛就像个黑色的漩涡,要把她那唯一一丝聊以自持的理智给吞没。

他的唇贴向她的耳侧,许唯星没躲开。

他的呼吸,热热地在她耳垂上晕开:“你耳朵红了。”

那是很久之前,他总觉得她给人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直到在一起久了,他终于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每次口是心非的时候,耳朵都格外地诚实,就比如现在,她清冷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再越雷池一步,她便要彻底翻脸走人。

许唯星僵在那里,眼看他的唇慢慢移到她的唇边。

“你说,如果我现在亲你,你会不会揍我?”真的以为他要吻她了,他却看似礼貌、实则极煞风景地问道。

许唯星倒希望他真的二话不说直接亲下来得了,难不成她还会真的揍他?顿觉气馁。

这男人却跟遛着她玩儿似的,竟真的直起了身体,不再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眼睛里也半分暧昧不存:“我给你煮了醒酒汤,我先换衣服,你去看看煮好了没。”

说完便掉头往卧室走去。许唯星听见他拉开衣柜门的声音,忽略掉心里的那点复杂滋味,闷头走出了房间。

许唯星直奔厨房,远远便飘来醒酒汤特殊而熟悉的味道。许唯星的外公是享誉业界的中医,他们家的醒酒汤的配方也算是祖传了吧,比市面上任何一种解酒药都更管用。但似乎他们家的女人给男人煮这醒酒汤,都没煮出什么好下场,母亲给父亲煮过,离婚收场;她给晟峻和卓然都煮过,也均以分手告终。

“唉——”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卓然的声音从身后极近处传来,许唯星本能地扭头看——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换了身家居服,头发还没干透,有些凌乱,许唯星愣了愣——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这副样子,看着比平常年轻了几岁,颇有几分当年青葱大学生的架势;更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这套家居服。

她现在的家里也有一套和他身上这套同款不同色的家居服。

当年她和晟峻交往的时候,因为晟峻一直很鄙视什么都得配成情侣款的行为,觉得幼稚俗气,许唯星从没买过一件情侣款的东西,就算心里是有失落感的,却还是告诫自己:确实,幼稚又俗气,何必呢?

直到后来,她有了卓然,才终于明白,似乎这是爱情该有的样子——为了一个人,心甘情愿变得幼稚、俗气。

如今,她家里的那件,穿了这么多年连图案的颜色都褪得差不多了,她却还一直穿着。

没想到他也是……

“卓然。”

许唯星突然怔怔地开口叫他。卓然眉梢一扬,带着点不解:“嗯?”

“我……”许唯星咽了口唾沫,其实她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突然之间心里滋生出了某种想法,那一瞬间不吐不快。

卓然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后续。

可就在这时,急促的门铃声彻底打断了此刻室内的僵局。

叮咚叮咚叮咚——刺耳的门铃声余音还未散尽,轰鸣般的敲门声便接踵而至,卓然明显有些不悦地一挫眉,可敲门声一刻不停,他只能掉头走向玄关,留许唯星一个人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被自己的行为吓着了。

她刚刚想说什么?

我们,复合吧……

天!她是疯了吗?

幸好幸好……

许唯星的暗自庆幸却被突然从玄关处传来的争执声打断了。

“让我进去!”

来者不善的声音,属于……

晟峻?

许唯星心弦一紧,赶紧一路小跑奔向玄关。果然是晟峻,被卓然拦在了门外:“不好意思,这是我家,我没理由让你进去。”

相比卓然的一脸冷意,晟峻倒还有心思笑:“放心,我不是来打搅你们的,我就是有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连喝酒都越喝越不舒心,所以干脆过来问问。”

还不等卓然回话,晟峻的目光已经越过卓然的肩头,发现了站在卓然身后不远处的许唯星。

就如同发现猎物的猛兽一般,晟峻突然就起了蛮力,猛地推开卓然,不等卓然再拦他,他已经三两步疾走到了许唯星面前。

他果然是喝醉了,许唯星觉得他的呼吸都带着酒气。

“许唯星,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说是你的原则是不吃回头草,那你现在跟他——”晟峻回头猛地指了指站在玄关、冷冷瞥着他俩的卓然,“他妈的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许唯星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眼卓然,只觉得丢人,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一脸局促。晟峻最受不了她这副样子,面对他,她干脆果决得跟什么似的;可怎么一面对这姓卓的,就那样优柔寡断、拖泥带水?

直到扫了眼她身上完完整整穿着的衣裙,绷在心头的那股郁结才终于泄了,晟峻语气也缓和了些,拉着许唯星就走:“跟我回去。”

晟峻喝了酒有点蛮不讲理,许唯星的手腕被他掐得死紧,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有些徒劳地低嚷了一句:“我的手机还有包都在屋里!”

卓然在旁听着,真是忍不住笑了。她不愿离开,不是因为有他在,而是因为……该死的手机和包?

晟峻似乎也觉得她这理由可笑:“不要了,统统给你买新的!”

话音一落,晟峻的前路就被人拦下了。

“放开她。”卓然隔住了玄关的大门,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晟峻气急了的习惯便是笑,笑得几近瘆人:“咱俩都是过去式,谁也不比谁高端,你凭什么让我放开她?”

晟峻挑衅似的,当着卓然的面径自举起了她的手,就这么死死地拽着许唯星,耀武扬威。

卓然嘴角几乎抿成一线,那是他发怒时的样子,许唯星很久之前见识过一次,有生以来都绝不想再领教第二次。场面就这么僵持着,许唯星也急了:“我要去要留那是我的自由,都给我闭嘴!”

说着就要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晟峻手心一空,酒劲儿一上头就彻底恼了,竟打算一弯身直接扛起许唯星就走,许唯星往旁一躲,完全没注意到玄关处的户型台阶,忽地一踩空,许唯星就这么——

摔了个狗吃屎。

到了医院,谁都没工夫生气。

卓然开车送她来的医院,但他没下车,直接目送晟峻搀扶着她进了急诊,估计是再也不愿意掺和她这档子破事了吧?许唯星无奈地想着。

在护理室,医生为许唯星的额头缝针,晟峻在旁看着,酒已经醒了大半,一脸的懊悔。

许唯星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你俩之间的问题,你俩打一架就好啦!你们谁受伤了都活该,可到头来伤的怎么是我?”

晟峻默默地把她的手机和包递给她,承认错误的小学生似的,笨拙地哄着她:“你心心念念的东西,我帮你带过来了,你别生气啦。”

许唯星痛得眼冒金星,置气似的随手就把手机和包都扔在了身旁的椅子里。

却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见许唯星烦躁地闭着眼,没有要接听的意思,晟峻只能讨好似的替她接了。听了没两句,晟峻脸色就变了,一脸紧绷地把手机送到许唯星面前。

“物业的电话。”

他声音轻得如蚊鸣,带着丝心虚似的,许唯星还以为自己听错,不怎么乐意地睁眼乜了晟峻一眼。

这么晚了物业打电话给她干吗?

“请问您是××花园小区1号楼1603的业主许女士吗?”果然是物业。

许唯星嗓子本能地一哑:“是……我是。”

“你家着火了,火已经熄灭,情况不算太严重。听邻居说您这房子是出租用的,但我们没在屋里找到租客,只好通过物业找到了您的联系方式……”

今晚之后,许唯星终于知道了醒酒汤除了能祝有情人终成陌路之外,还有更加毁灭性的功能。

卓然急着送她去医院,忘了关炉灶,又是老式的煤气灶,没有预警自断功能,屋子里又没人,若不是邻居发现得早,后果该有多严重,许唯星想象得到。

刚挂了物业的电话,正焦头烂额时,她的手机又响了。

是卓然打来的。

“处理完了?”

许唯星听不出来他低沉的声音是因为疲惫还是担忧,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你还在门口等着?”

“嗯,待会儿送你们回去我再回家。”

卓总监还不知道他的家已经……

许唯星挂了电话,思来想去只好向晟峻求救:“我该怎么说?”

晟峻完全不明白她在纠结个什么劲儿:“实话实说咯,告诉他房子着了,让他今晚住酒店。再说了,那房子是你的又不是他的,你还怕他向你索赔啊?”

许唯星琢磨了一下:“帮他订间酒店,你出钱。”

“凭什么我出钱?”

都无须她说话,只横过去一个眼神晟峻就懂了:在她看来,着火的根本原因是你突然闯去。

在这个女人的瞪视下,晟峻犹豫了片刻,终是心一横:“得,我吃这个哑巴亏了。”

许唯星见晟峻连夜联络酒店,总算放下心来。不知为何,她就是那么不愿看到卓然无家可归,她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种近乎于保护欲的情结。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基本上附近的酒店都客满。

许唯星又想叹气了:“要不要这么倒霉?”

晟峻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订得到房算你厉害。”

许唯星想了想,越发纳闷:“六一啊,儿童节。”

晟峻看着她,跟看个单纯小姑娘似的:“现在的那些小情侣,硬生生把小孩儿的节日过成了‘制造小孩’的节日,不用想了,酒店肯定爆满。”

许唯星又不得不寻思半晌。

“那……让他住你那儿?”

简直天方夜谭,晟峻一点儿不乐意地撇了撇嘴:“你不怕我半夜起来看见他,一时冲动把他掐死啊?”

商议未果,又眼看时间已过凌晨3点,明早大家都要上班,许唯星头顶纱布从医院里出来,头晕心烦。

卓然正倚在车头旁抽烟,见到她出来,就把烟掐了,那一丝丝烟雾飘着飘着,就这么飘到了许唯星的记忆深处——

他原来是不抽烟的人,反倒是她,偶尔抽一次烟被他看见,他都会一把夺掉她的烟和打火机,再顺手扔了;而和他接吻,他的口腔里也总是最清洌好闻的味道,让她上瘾。许唯星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会是她很想冲过去把他的烟和打火机缴了直接扔进一旁的垃圾箱。

许唯星艰难地把记忆的匣子关闭,硬着头皮上前。

卓然替她拉开了车门,许唯星却没动,阐述一下现实问题:“我得跟你说件事……”

许唯星说完,抬眸看看卓然,卓然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里现在暂时不能住人,附近酒店也满了,要不……看看远一点的酒店还有没有空房间?”

第8页 :第三章(2)

“现在已经……”卓然没有对她的建议发表任何看法,只低头看了看表,“3点半了,我9点还要上班。”

他突然强调上班时间,意思是……他为了保障这已经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不想住得离公司太远?许唯星暗自揣测着。

还不等许唯星揣测出个结果来,卓然突然问她:“你住得离公司近吗?”

许唯星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不近地站着的晟峻已经嗅到了危险信号,立即扬声警告道:“她住得近不近关你什么事?”

警告完了卓然之后,晟峻一边快步走向许唯星,一边说:“别跟他废话,他爱住哪儿住哪儿,咱们走。”

卓然一笑:“咱俩都是过去式,谁也不比谁高端,你凭什么让她别跟我说话?”

他模仿晟峻之前那句话的句式,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就把晟峻噎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至此,卓然彻底忽略了晟峻的存在,只平静地看着许唯星:“如果你住得离公司近,那我在你那儿借住几小时,不介意吧?”

“……”

晟峻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许唯星默许似的,沉默不语地坐进了副驾驶座。

心里一团类似妒火的东西到处乱窜,还未找着宣泄口,卓然就当着晟峻的面降下了车窗。

还以为这姓卓的是要对自己冷嘲热讽几句,不料姓卓的竟只用口型对晟峻说了一句“谢谢啊”。

谢他什么?晟峻顿时明白了过来。

卓然却已嘴角一勾,将车窗升起。至于许唯星——

她正忙着低头系安全带,完全没看见卓然的口型。

晟峻站在车边,看着车窗上的黑色屏障,一连串怒跑马灯似的在他脑袋上转着圈——

图谋不轨!

早有计划!

奸险小人!

凌晨4点才到家,一想到还有不到四小时就要起床上班,许唯星就很想死,而且自己还要以如今这副头顶纱布的模样出席一早的部门例行会议,许唯星表示很头疼。

许唯星一边把拖鞋递给卓然,一边对他说:“次卧有张小床,你暂时将就一晚吧。”

卓然默默地点了点头,自顾自换了鞋进屋,许唯星看着他平静无澜的背影,却是猛地一惊。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她的那套前情侣睡衣就晾在次卧的阳台上!

眼看卓然径直走向次卧的房门口,许唯星顿时就慌了,本来脚踝的扭伤就没痊愈,她想要狂奔过去阻止,实际上却只能跟只企鹅似的一拐一拐、极其狼狈但好歹是在他拉开次卧房门的前一刻来到了他面前,许唯星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把他推到了墙上。

卓然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你……想干吗?”

这话说得,好似她要对他实施霸道总裁把人按到墙上激吻的戏码……

许唯星放开他,可抬眸看他的眼神,那静静看着她的样子,真像是在邀请她别停,继续……

许唯星干咳了一声避开了他的视线,随口就胡诌了一句:“我刚想起来,次卧堆满了杂物,要不你今晚就……睡沙发?”

说着已不容置喙地走向了沙发,把霸占了沙发的、熟睡中的项少龙抱回了它自己的窝,转头对卓然说:“我去给你拿被子。”

见卓然对此没有异议,许唯星便直接回了趟主卧,抱出了被子和一套洗漱用具:“晚安。”

卓然低头瞅瞅被递到自己面前的这一摞东西……还真是平淡无奇、没有任何悬念的夜晚。

“晚安。”卓然也平淡地回了句,心里却是另一个声音:呵呵,那些久别重逢、干柴烈火的桥段,果然都是电影里瞎掰的。

许唯星回到主卧,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便忍不住倚着门背长舒一口气,这才是她应该,也必须做的事——平淡地说“晚安”,毫不留恋地离去,几小时后回到公司,再度成为一对完美的陌生人。吃回头草?不,犯过一次的错误,她不能再犯第二次。

怕自己醒不了,许唯星特地用手机设了五道闹钟,手机也直接搁在床头柜上,睡得再死也照样能把她闹醒……这么想着,许唯星终于安了心,脸上的妆也懒得去卸了,衣服也没换,就这么扯过枕头倒头就睡。

许唯星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会睡得如此沉,可这四小时的时间缘何如此漫长?许唯星悠悠转醒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去摸手机,原本只是懒懒地眯开一条眼缝,却在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后,顿时惊坐而起,不可思议地再次确认——

11点15分?

她竟然错过了五道闹钟?!她连忙捣鼓手机,这才发现——竟然有人替她取消了闹钟。

许唯星手忙脚乱地起床,猛地拉开窗帘,果然,窗外已是暖阳当空,而之前室内之所以如此昏暗,是因为双层窗帘严严地拉着。许唯星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故意让窗帘敞着,就是怕自己睡得昏天暗地,那又是谁自作主张替她把窗帘拉上了?

许唯星顾不上去理清自己满头的问号,急急忙忙冲向浴室,却在中途猛地刹住脚步——她瞥见了梳妆镜上贴着的那张便利贴。

“放你半天假。”

短短五个字,许唯星来来回回看了四遍,终于确认那是卓然的字迹。

许唯星登录自己的OA,果然她名下有半天的事假——由她的直属领导卓然卓总监特批。

他这算不算以公谋私?许唯星这么想着,笑却不自知。

瞥到梳妆镜里的自己,脸上的妆已经卸得干干净净——其实当年也是这样,她那时还在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工作,她那时候的上司就是温馨,一直在给她安排超负荷量的工作,那样虽然很锻炼人,但是累得她够呛。卓然那时还是学生,就算课后打夜工,也绝不会闹得和她一样晚,许唯星每次加班回到家,卓然早已睡下,她也困得几乎是沾上枕头就能睡着,妆都来不及卸。卓然一向眠浅,她窸窸窣窣地爬上床,动静稍微一大,他就醒了,便起床替她收拾残局——把她换下来、随手乱扔的衣物整理好,帮她卸妆,为她盖上被子……以至于后来和他分手后,许唯星连常年用着的卸妆水都换了,因为她总觉得那款卸妆水的味道已经烙上了卓然的名字,而她最怕的,就是触景生情。

许唯星来到客厅,自然早就没了卓然的踪影,但似乎到处都是他来过的痕迹:沙发上叠好的被子;被正在午睡的项少龙宝贝万分地搂在怀里的领带——他应该是在替她喂项少龙的时候被项少龙扯住领带死活不撒手,无奈只能把领带留下。

许唯星站在猫窝旁,看着睡得如此香甜的项少龙,就是那么心念一动间,就回屋拿了手机,正准备拨给卓然,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

是物业打给她的电话。

她名下的那套房子或许是因为厨房着了火,影响到了厨房里铺设的各种管道,邻居今早向物业投诉,说她家厨房渗水以及天然气泄漏。物业的电话便打到了她这里:“许小姐,请您尽快安排人来维修吧。”

“好的好的。”

好不容易有半天的休息时间,却还得大中午去找维修队,许唯星只叹自己果然是天生劳碌命。房子的情况比她想象得严重,厨房的天花板都已受热脱落,她叫来的维修人员看了看情况,估摸着:“重新装修起码得半个月吧。”

许唯星一听,更愁了。半个月不能住人?那她该怎么跟租客交代?这个租客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许唯星出了小区,这回务必得给卓然打个电话了。只不过此时的她,和一小时前想要联络卓然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电话响了两声对方就接听了。

他不说话,许唯星也不知道他存没存自己的号码,只能自报家门:“是我,许唯星。”

“醒了?”

他的语气,仿佛就在问赖床的恋人那般稀松平常。许唯星尽量忽略自己的这层错觉:“嗯,我在××花园小区。”

“……”

许唯星说得很谨慎:“是这样的,这半个月那套房子暂时都不能住人,我名下其他的房子都有租客在住着,要不……这段时间你先住酒店?费用我来出。”

那边沉默了3秒,不容置喙地回绝了她:“我不习惯住酒店。”

“那……”

“我需要一个离公司近、温馨一点的房子。”卓然提了一串要求,末了总结道,“我看你现在住的那地儿就不错。”

许唯星有点哭笑不得:“那你总不能半个月都住我那儿吧?”

“为什么不能?”卓然当即反问,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许唯星下午的工作不多,烦心事倒是不少。

维修队的电话没给她带来好消息:“许小姐,我们在你房子里仔细查看了一下,半个月时间可能不够,工期估计得再延长个十几天。”

近一个月?

让卓然在她那儿住一个月,合适吗?

这边烦心事还没消,那边母亲的催命符又悄然而至——

母亲发来的短信很简短,只有饭店的地址和桌号,但意味深长。许唯星就当作自己没看到这则短信。

不一会儿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母亲一般不给她打电话,但凡打电话,绝对只为了一件事情——许唯星真不想接,母亲在她手机里的备注名——简单的“不想接”三个字已说明一切。

可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只觉越发烦躁,索性还是接了:“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你周叔叔家的儿子吗?正好他今天回国,一听相亲对象是你,他可上心了,就说要立刻见见。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了,今晚7点……”

许唯星立刻打断母亲的话:“我晚上加班。”

谎话刚说出口就被拆穿:“我给你秘书打过电话了,你这些天晚上都空着。吃顿饭而已,你干吗不去?再说了,你小时候就见过周子廷,也算知根知底,你去见见,万一真有戏呢?”

周子廷?虽然将近20年没见过,但许唯星对那个爱抠鼻屎吃的小胖子仍记忆犹新。

“我昨天撞破了头,你要我头顶纱布去相亲?人家肯定看不上我的。”一招不成,许唯星又想另一招。

母亲却是见招拆招:“不会的不会的,周家那孩子我是清楚的,不是那种只爱年轻小姑娘的肤浅人。”

许唯星嘴角抽了抽——难道真要她说“其实是我不可能会看上他”吗?

本以为母亲的相亲大计已经在她几次三番的不肯配合下偃旗息鼓了,不料今天又卷土重来,许唯星支着额头撑在办公桌上,有点欲哭无泪。

手机不让她安生,她的微信也不消停,临到下班,微信里就迎来了晟峻的定点呼叫——

“今晚一起吃饭?”

许唯星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打了串字发过去:“我妈让我今晚去相亲。”

晟峻回了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许唯星还以为他这是对伯母的行为表示无语,不料半晌的沉默后,晟峻又发了条语音过来:“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生气啊。”

许唯星不禁眉头一蹙:“什么?”

“阿姨今早打电话给我,问我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一问才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阿姨给你打电话,结果有个男的替你接了。”

许唯星噌地身体就坐直了:“卓然?”

“嗯。”

许唯星这回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一个电话回拨过去,晟峻秒接,她更是秒回:“然后你就真的告诉她,那个男的是卓然了?”

“嗯。”

“你除了‘嗯’还会说别的吗?”许唯星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本以为晟峻会替她瞒着的,没想到……自己还真是想多了。

晟峻许是听出了她的愤怒,在电话那头尽量用宽慰的语气顺她的毛:“放心,我跟阿姨说了,你和卓然现在只是同事,让她别放在心上。”

“如果她没放在心上,就不会这么突然随便拽个人出来让我去相亲了。我再掉价,也不至于要去找一个爱吃鼻屎的邋遢鬼。”

“……”对那位相亲对象的特殊癖好,晟峻用沉默表示了震惊。

许唯星忍不住叹气:“算了,我自己处理吧。”不等晟峻再开口,她已挂了电话。

就在她和晟峻通话的这段时间,手机里已默默进了一条母亲的短信:“别忘了,7点。”

许唯星看着这几个字,突然有种摔电话的冲动。

许唯星这种时候往往很无奈。其实当年,最初和卓然在一起,她承认自己也有赌气的成分,父亲很喜欢卓然,母亲也总夸这孩子天分高又上进,可一旦女儿要选择和他们口中“天分高又上进”的卓然在一起,父母又是那样激烈地反对。那时候的许唯星只觉得讽刺,父母离异后,除了塞钱给她,生活上一概没管过她,她埋怨过,叛逆过,可等到她终于适应这种爹不亲、娘不爱的生活了,他们又开始这样肆意干涉她的人生。他们所谓的“关心”更像是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对她来说只是“多余”的。

可时过境迁之后再回头看,果真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家庭背景差太多,总归是磕磕碰碰、走不到最后的。

电梯在许唯星的走神中叮的一声抵达,许唯星走进电梯,脑子里还想着待会儿的相亲,这时候抬起头来,才发现电梯里还有一人。

这人正沉默而平静地看着她。

这人正是卓然。

电梯门合上了,许唯星依旧还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中悄然滋生出一个想法——

那现在呢?

现在这个年薪百万、年轻有为的卓总监呢?

卓然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却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便不再纠结于此,只问自己当下最感兴趣的话题:“考虑得怎么样了?”

许唯星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卓然清楚记得,这是她做出重要决定时特有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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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开口了:“我待会儿有个饭局,你到时候帮我做件事,我满意了,就答应让你住我那儿去。”

卓然想了想,虽然猜不到她要自己帮忙做什么事,但……“成交。”卓然挑眉笑道。

“相亲?”

这是自重遇以来,许唯星第一次见卓然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

许唯星觉得丢脸极了,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相亲那不很正常吗?”

卓然刻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差点忘了你已经30岁了,确实到了可以相亲的年纪。”

此时此刻,卓然就坐在许唯星的车上,由许唯星载着前往相亲地点,许唯星千忍万忍才勉强忍下了把他扔下车的冲动,扯着嘴皮子勉强笑了笑:“待会儿就靠你了,拜托。”

卓然很不走心地点了点头,开始做起了事前调查:“那说说你的相亲对象吧。”

“周子廷,29岁……或者30岁?”许唯星努力回想,但确实记不太清,“学工业设计的,听说现在在做汽车设计师。”

“行业跟你挺对口。”卓然特别事不关己地评价着。

许唯星无奈地耸耸肩:“确实很对口,我妈就是因为他干这行,觉得我跟他肯定聊得来,所以对他格外青睐。”

“那你呢?”卓然意有所指地通过后视镜看着她。

“我?如果我对他也格外青睐的话,就不会找你来做搅屎棍了。”

搅……屎棍?好吧,看在她对别的男人丝毫不感兴趣的分儿上,卓然勉强接受这个身份。

许唯星和卓然到了指定地点,6号桌还是空的。不知道该说母亲是太用心还是吃太饱了撑的,还根据她和周子廷的生辰八字选了个黄金6号位。卓然优哉游哉地坐去了7号桌,留许唯星一人焦灼难耐地坐在这个黄金座位上,看着手表一秒针一秒针地龟行。

偶尔忍不住回头看看,就看见卓然面前摆着一杯咖啡,而他,闲适地支着下巴,欣赏着她的囧样。许唯星脑中不禁又冒出了他之前的那句“差点忘了你已经30岁了,确实到了可以相亲的年纪”,顿时就失了继续等下去的耐性。

这么苦哈哈地等着,好似她真的是个毫无魅力还上杆子让人把自己廉价收走的老女人,尤其这一切还发生在卓然——她前任的眼皮子底下,这让她情何以堪?

打个电话给那周子廷,告诉他她得走了,许唯星自觉这么做已仁至义尽,摸出手机正准备拨号码,面前却是人影一晃,她对面的座位就这么被一个样貌清俊的男人给占了。

许唯星只得暂时放下电话,打量一下面前这个陌生人:“先生,不好意思,这位子是我的。”

面前这男人竟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直接打了个响指把服务生招了过来:“点餐。”

末了才对许唯星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没想到北京堵车堵得这么厉害。”

“周子廷?”

相较于许唯星的一脸诧异,周子廷只是侃侃一笑:“你好,许唯星。”

“……”

“饿了吧?想吃什么?”周子廷把菜单推到许唯星面前。

许唯星机械地翻了两页菜单,脑子已飞速运转了无数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把记忆中的周子廷和面前这个人联系到一起,本能地又抬头瞄了眼对面。

整容了?还是单纯瘦了?当这个疑问在许唯星的脑子里转到第五圈时,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忽地振动了起来。

是一条短信:“你再这样盯着他看,我应该就不用出动了吧?”

许唯星这时才蓦地想起那位被她遗忘了颇久的男士来。

对面的周子廷见她看了短信后表情忽地一僵,有些好奇:“怎么了?”

几乎是周子廷话音落下的同时,许唯星身后传来了一声亲切中带着疑惑的——“星星?”

原定计划就该是这样的,卓然出场,以她的男友自居,她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母亲逼迫不得不背着男友前来相亲的包子形象,这次的相亲便可彻底泡汤。

可显然,实际情况和许唯星设想中的有些不同。

周子廷得知她是背着男友前来相亲,竟没有愤而离去,而是上下打量了卓然之后,特别绅士地:“卓先生,你别误会,这次虽然是父母安排的相亲,但我是抱着来和儿时的玩伴叙叙旧的心情来的,正好你也来了,不妨一起吃顿饭?”

卓然征询似的看了眼许唯星,却故意忽略了许唯星投给他的“不”的眼神,欣然同意道:“好啊。”

于是乎,许唯星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好尊重“男友”的意思,坐下来吃完这顿相亲饭。

席间自然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许唯星:“两年。”

卓然几乎与她同时开口,答案却是:“七年。”

许唯星不由自主地一僵。

他们是七年前在一起的,具体哪天许唯星已经不记得,但她很清楚地记得,他们是五年前的6月15日晚上7点16分分的手。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和卓然彻底闹崩的那一天,卓然来找过她,看到的却是她和晟峻在一起,晟峻配合她演的那场戏彻底激怒了他。许唯星还记得那时候卓然几乎要把晟峻揍残,最后是她给了卓然一巴掌,卓然才彻底地恢复了冷静,而晟峻的手表就在那时磕在地上碎了,时间永远停在了那晚的7点16分。

那只坏了的手表是晟峻成功进入民航实习的那一天,她送给他的礼物,至今还放在晟峻的抽屉里,晟峻说那是为了纪念人生唯一一次被人胖揍。她便也相信了他这番说辞,因为她很清楚,她对晟峻真的只剩朋友情谊了。

一个两年,一个七年,周子廷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俩。卓然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无奈地笑着,揉了揉许唯星的发顶,眼里满是温柔:“亲爱的,你怎么没把我俩异国恋的这五年算进去?”

许唯星尴尬地笑着,心里却有一淙酸楚缓缓淌过。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快要被他说的谎话骗过去了。

是有多认死理,才会在五年的漫长时光里,一直不去忘记她,一直不去放弃她?

这顿饭吃到最后,三方都沉默了,到最后多少有点不欢而散的意味——卓然去取车,她在饭店门口等卓然,周子廷则站在她一旁等出租车。

许唯星远远看见了自己车子的车头灯,随着车子越驶越近,驾驶座上卓然的身形轮廓开始透过挡风玻璃直触许唯星的眼底。

许唯星的心底不受控地泛起了涟漪,却在这时,周子廷的声音在她耳边悄然响起:“他不是你男朋友吧?”

许唯星不得不收回目光看向周子廷。

“他摸你头顶的时候,你浑身都僵硬成那样了,这可不是面对男友时该有的反应。”

许唯星被他眼角带笑、眼底却暧昧不明的目光盯得发憷,语气本能地冷硬起来:“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的话……我不做小三,就算可惜也只好放弃;不是的话……”周子廷的眸光又深了几分,“我可就要出击了。”

许唯星看着他,仿佛在说:神经病……

似乎没什么事能激怒他似的,即便许唯星用那样近乎嫌弃的目光看着他,他依旧和煦地笑:“你的假男友来了,我先撤了,下次见。”

果然周子廷一上出租车,许唯星身后就闪起两道车头灯光,回眸一看,降下一半的车窗里,卓然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刻许唯星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疑惑,为什么所有同事都觉得他俩水火不容?为什么连周子廷都认为他只是她请来的临时男友?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旁观者清——他对她,是真的再不存半分感情……

“想什么呢?”

开着车的卓然见她一直在走神,状似平淡地问了一句。

许唯星的魂成功地被招了回来,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为了掩饰心里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信口一句:“真没想到他变了这么多,想当年他胖得连眼睛都挤没了,今天一看,他竟然还是个内双眼皮。”

卓然握方向盘的手隐秘地一紧,但他转瞬已恢复一派轻松,听不出情绪地调笑道:“看得真仔细,连他是内双都看出来了。”

“我……”

许唯星话刚出口,她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母亲的来电,许唯星就头疼。

迟疑着接起,母亲在那边激动地连飙:“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许唯星想了想:“他没看上你女儿,就这样。”

许唯星真的很好奇自己在自己母亲眼中到底是什么等级的滞销货,她这话母亲是想也没想地就信了,顿时艾艾叹道:“唉,可惜了。那小胖子我还记得,虽然长得磕碜了点儿,但人是真好,又会读书。你还记不记得他有一年摔断腿,你把他送回家,他好了之后竟然天天骑辆小自行车来你姥姥家楼下等你,说要送你上学?你姥姥现在还记着呢。”

许唯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周子廷有多胖,却对他硬是要送她上学以示感谢一事的记忆有些模糊了,额头抵着车窗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

当年还是一群小屁孩的他们就已经学会了排挤弱势群体,周子廷因为胖没少受欺负。那次体育课也是,周子廷摔跤也没人理,他就那样坐在沙地上直到傍晚。她当时还是班上的宣传委员,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出黑板报,等忙完了回家,路过操场一看,小胖子正一瘸一拐地往操场外挪。她那时候什么都不多,就是零花钱多,直接打车送小胖子回了家,她搀扶着周子廷到家后,两个人都已经是汗流浃背,他就那样看着她,笑得两眼弯弯,腼腆得都结巴了:“谢……谢谢啊。”

小胖子也挺能忍的,许唯星是后来才知道周子廷那时候是摔骨折了,他当时得有多自卑,疼成那样了都没好意思请同学帮把手?这个问题同学们没工夫去关心,就在周子廷休学一个月之后,毫无预兆地在某一天早晨推着自行车出现在许唯星姥姥家楼下,堵住了正准备去上学的许唯星。还是那样两眼弯弯的招牌式好脾气笑容,因腼腆而有些结巴:“我……我送你上学吧。”

自己当时没让他送吧?许唯星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以已经约了别的小伙伴一起上学为由拒绝了周子廷。这事许唯星早已遗忘却被家里人深记至今,也是因为周家和许唯星姥姥、姥爷曾经住一个大院,至今关系都特别好,加之周子廷前段时间被国内公司高薪挖角准备随工作回国定居,她和周子廷又是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两边家长一合计,就想这么顺水推舟一把,把两人凑成对儿。

只不过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是剩女,人周子廷倒成了“胜男”。电话那头母亲直叹可惜,这边厢许唯星悻悻然挂了电话,卓然的声音便幽幽地响了起来:“这是你妈给你安排的第几次相亲?”

许唯星也没觉着他这问题有什么异样,便在心底默默数了数:“十一二次吧。”

“都没看对眼的?”

许唯星摇摇头。

他还在平稳地开着车,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问这干吗?难不成你想替我介绍几个?”

“单纯好奇而已。”

“……”许唯星思忖片刻,“现在结婚哪还问喜欢什么样的?都问想找个条件怎么样的。到了30岁还说要凭感觉挑男人,所有人都会劝你别那么矫情,感觉靠谱吗?有无房产、有无婚史、收入多少……这些硬件都比感觉来得靠谱。”

这些话,母亲和其他长辈不知对她说过多少次,许唯星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可真要说服自己按他们说的那样做,许唯星办不到。

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车子自然而然地停下,一片静谧无声中,他突然意味不明地问:“我这样的行吗?”

或许因为此刻的环境太安静,说什么都像是发自肺腑,许唯星不免一愣。

他的眼睛里有一丝光在闪烁,令许唯星一时哑言,就在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时,卓然已失笑改口道:“不过你妈肯定不会同意。”

短短一句话,瞬间将一切打回现实。车子再度启动,把双方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在了原地。

去失火的房子里取了些换洗衣物之后,本该热血沸腾的、临时同居的生活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开始了。

许唯星把客房收拾了出来供卓然暂住,见时间不早了,平淡地说句“明天见”,便各回各屋、各睡各觉。

可惜事与愿违,许唯星躺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刚有了些睡意,微信声便骤然响起驱走了睡神。

周子廷加了她微信。许唯星看着验证消息,没犹豫太久就通过了验证。

不一会儿周子廷的语音信息就过来了:“还没睡?”

许唯星简简单单回了个“嗯”字。

不承想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地就将近零点,主要是他让她看看他正在伏案赶工的设计草图,正中许唯星所好,如今她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我当年也想学汽车设计,可惜我爸妈觉得就业前景不好,我才改报了现在的专业。”

以至于许唯星去客厅倒杯水,都把手机带上了,可她刚出了卧室,还没走向客厅,耳边便传来水声。再偏头一看,洗手间的灯亮着,应该是卓然在洗澡。

她倒杯水的工夫,洗手间里的水声也停了,许唯星正想着赶紧回自己房间,免得跟卓然打照面,周子廷又发了条语音信息过来:“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语音刚听到这里,许唯星的耳边忽地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吱呀一声,洗手间的门打开的声音。

许唯星顿时心里一紧,险些没听清手机里周子廷的后话:“……正好下周末有个概念车展,一起去看?”

许唯星险些没听清周子廷说的,不代表在场的其他人没听清。

周子廷的声音悠悠飘到洗手间门边的同时,刚走出洗手间的卓然脚下不由得一顿。

但只是脚下一顿而已,很快他就恢复了一派若无其事,没看见客厅里站着的许唯星似的,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反倒是许唯星心虚得不行,眼睁睁看着卓然从自己面前走过,许唯星只觉得自己紧张到喉咙都涩了,可转念一想,她和他,如今就只是房客和房东的关系,自己何必这么虚得慌?

许唯星尽力忽略掉了那丝心慌,一边回到主卧,一边语气轻快地回:“好啊。”

主卧和客房的房门挨着,和她一样、刚走到门边准备开门进屋的卓然突然定住,扭头问她:“你确定你要去?”

以为他压根儿不在意,不料他这时候突然发难,许唯星一时之间被问住了。

“确定?”他又问了一遍,音色又沉郁了几分。

这回,不等许唯星回答,卓然已目光一暗,一把就夺下了她的手机,即刻在她刚发出去的那条语音上点了“撤回”。

许唯星抢回手机看了一眼,看着聊天页面上“撤回成功”的字眼,顿时恼了:“你发什么疯?”

“你说我发什么疯?”他阴恻恻地反问了一句,嘴角还勾着一抹笑,可就在下一秒,他的脸顿时冷下来,同时,猛地把这女人扯进怀里,吻住她。

冲动会令人暂时忘记现实因素,做出事后让人后悔不已的事来——

比如现在。

第10页 :第四章

第四章

虽然事后许唯星很轻易地就把这一切归咎于脑中的多巴胺分泌,但当时当刻,许唯星真的是在彼此嘴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就僵住了。

嘴唇是熟悉的,感觉……却有些陌生。说实在的,五年前他们还在一起时,他的吻从最初的谦和、生涩、小心翼翼,到后来的野蛮中带着满满的占有欲——那些都是卓然该有的面貌,绝不像现在这样,富有技巧,每一下辗转都带着勾引的意味,在她想要抗拒时半强迫地进攻,却在她真的快要抗击不过他的攻势、缴械投降时,慢条斯理地退开,改而浅啄她的嘴角。

许唯星被他的若即若离击得溃不成军,完全没发现自己就这么被他推搡着带进了客房,后背砰的一声被他抵在了衣柜门上——她的脑袋刚因这一声动静清醒了点儿,他就将她整个人拦腰一抱,许唯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丢上床的下一秒,那个罪魁祸首迅猛地欺身而来,稳稳地把她控在了身下。

从卓然此刻的视角看她,外人眼里不近人情的女强人这么可怜兮兮地依附着他,一双杏仁儿眼里透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求,这简直是对他最好的鼓励,卓然没迟疑多久便头一低,再度攫住了她的唇。

手也没闲着,窜进她睡衣下摆,手指一点点地顺着她的脊椎向上逡巡,一点一点蕴热她的皮肤,在她神思越发凄迷间,啪嗒一下就解开了她的内衣。

许唯星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猛地拉住他的手。

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那个连脱她一件内衣都那么不得要领的卓然早已一去不复返了,许唯星推开他坐了起来,连连喘着粗气以平复内心不该有的涟漪,可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卓然一把锁住了她的手腕。

“我有说你可以走吗?”他的声音沉郁得如大提琴,琴弦一拨的同时,猛地又将她扯回了身下。

因为动作太大,整张床忽地一晃,他抬着她的下巴,令彼此的视线正对。

“你也很想要不是吗?”

许唯星无言以对,他便稍稍低下身轻嗅她紊乱的鼻息,慢条斯理地解她的睡衣纽扣。许唯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却失去了甩开他的力气,任由纽扣一颗一颗地被解开,身体越来越多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白皙、秾纤合度。他看着看着,低头欲吻,许唯星忍不住侧过身去躲避,他的吻便纷乱地落在她的后颈、后背、后腰,猫爪子在心尖上挠着似的让许唯星不能自已地蜷缩起来,拳头抵着嘴唇。他要将她的身体扳正来,许唯星却不配合,蜷得更紧,终于,卓然使了蛮力,猛地把这女人拽了回来。

因着他的动作,原本虚挨在墙边的床头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一时之间床晃得更加厉害。许唯星被他结实的胸膛牢不可破地压覆着,偏偏还被他堵着嘴肆无忌惮地吻着,便更加喘不过气来,这时他终于肯直起身来,不再紧贴,却不是离开,而是抽空脱掉身上的T恤,全程都那样一瞬不瞬地锁定她,眼中的势在必得看得许唯星浑身发热。他就这么把T恤随手一扔,赤裸着上半身重新扑向她,就在许唯星再一次感受到他的重压的瞬间,她原本紧贴在床上的后背却忽地一轻——

床塌了。

下一秒许唯星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已开始随着歪斜的床垫滚向床下,顿时就惊灭了身体深处的欲火。

前一秒还在野蛮地温存着的卓然眼看这女人就要滚到床下去,蓦地神情一紧,本能地伸手去护。可即便这样,许唯星最终还是摔下了床——却没有摔疼。

卓然虽然也跟着摔下了床,却成功地把她护在了胸前,正好做了她的人肉靠垫。

许唯星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已经昏昏欲睡,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她对面就是虚掩着门的科室,许唯星看一眼科室大门上挂着写有“骨科”二字的牌子,再低头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1点半了。

手机锁屏上显示着她有几条未读微信,都是周子廷发来的。

“你刚撤回了什么消息?”

“睡了?”

“好吧,晚安。”

许唯星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一条,就在这时,骨科的门拉开了,卓然就这么微蹙着眉头出现在了许唯星面前。

许唯星下意识地收起手机,起身迎向前去,随后走出科室大门的值班医生对她说:“你是他家属吧?麻烦你跟着护士去办个手续,你丈夫的尾椎有错位迹象,建议住院一晚,明天拍个片子,确定没问题了再出院。”

许唯星不免担忧:“这么严重?”

卓然的思维却明显和她不在一个次元,几乎与她同时开口,却是纠正医生:“我不是她丈夫。”

医生也没怎么在意,“哦”了一声便改口道:“你男朋友的情况可轻可重,等拍了片子才能最终确定。”

许唯星的目光在医生和卓然之间逡巡了一会儿,见卓然一脸紧绷,估摸着情况或许真的很严重,便这么跟着站在一旁为她领路的护士走了。

等她办完手续,卓然已经住进了病房,两人间的病房,另一张床空着,许唯星站在病房外往里瞧,只见卓然倚着床头,床头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他的侧影剪影就这么悄悄地落在了墙上。

微微突出的眉骨,高挺的鼻子,微微抿着的薄唇,颀长的身形……一个美好到许唯星有些不忍打搅的剪影。

本来闭着眼靠在床头的卓然就这么睁开眼睛,捕捉到了她带着某丝邪念的目光。

被逮了个正着的许唯星虚咳了一声,正准备走进病房,却听他说:“你回去吧,白天还得上班。”

许唯星不得不顿住脚步。即便他下了逐客令,却仍止不住她的担忧:“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

他笑了一下,不是惯常的那种冷笑或嘲讽,倒更像挑逗:“你留下,就不怕我一时冲动把晚上没做完的事做完了?”

幸好光线不亮,许唯星不怕被他看见自己的羞赧:“还能开玩笑,证明没大碍了。”

见她说完便转身离开,卓然神情微微一沉。永远这么轻易地就选择离开,还真是这女人一贯的作风。

可下一秒许唯星又转回身来,补了一句:“我白天再来看你。”

“……”

卓然勾了勾嘴角,表示收到。

等目送这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等最后连她的高跟鞋声都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卓然才收了收心,小心翼翼侧躺下,尽量不压到脊椎。

卓然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情竟会如此之好,入睡得竟会如此之快,有些别扭的姿势,却是卓然这五年来睡得最好、内心也最平静的一个夜晚。没有“时刻谨记着自己必须成功,否则未来再次相见,如何坦然地张开双臂拥抱她”的焦虑;没有“梦里见到,明明每个细节那么真实,却还得告诫自己她只会在梦里出现,而等睁眼醒来,发现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又那般失落”的纠结感,一觉到天明。

这是许唯星五年来过得最焦虑的一个上午,没有繁杂的公务,没有升降职的困扰,不用急急忙忙赶着出差,下属也没有办错大事、留给她烂摊子,更没有大姨妈的侵袭,怎么就那么如坐针毡、度秒如年?

12点一到,许唯星从漫天的焦虑中解脱了出来,驱车赶往医院的时候简直倍感轻松,搁在副驾驶座上的午餐是她挪出睡眠时间连夜做好的,用保温杯热着,保证带到医院时还是热的。

终于到了医院,高跟鞋嗒嗒地踏在地砖上,几乎是一路疾走地来到病房外,许唯星推开虚掩的房门,却在这时,始终没有半点停歇的脚步就这么彻底僵住了。

病房里,一位美女正在帮卓然削苹果。

这位美女不是别人,正是江兮茜。

“好不容易有时间,想约你吃顿饭,你竟然就住院了,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江兮茜的语气带点女孩子特有的那种甜丝丝的嗔怪,门外的许唯星听得分明。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年有一次她和卓然大吵一架,卓然在楼下等了她一晚之后高热住院,她提着爱心午餐来探病、来道歉,江兮茜也是这样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削着苹果,只不过当时的江兮茜穿得寡淡且朴素,如今却是名牌加身、精致又高贵——这般行装,也难怪她作为本地台新蹿升的女主播会被网友评价形象、气质皆佳。

对于这位大学时期一直以卓然红颜知己身份出现的女生,许唯星其实并不太熟,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聊天,还是充满火药味的那种——

“说实话,我一向对你们这种家庭条件还可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北京人没什么好感。”

许唯星还记得自己当时都被气笑了:“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表现得高人一等了?”

“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优越感,你自己是感觉不到的,旁人看了有多反感你自然也不会知道。”

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江兮茜才阴阳怪气地对她说了那么多?许唯星尽力去回想,原因似乎……和她那时与卓然大吵一架继而害得卓然高热住院的原因是同一个——钱。

她给他买东西,就算他不收,她也照买不误。许唯星一度以为她是在对他好,后来才知道,她那是在击溃这个男孩要命的自尊心。有时候他为了在彼此的关系中找到平衡点,会买更贵的东西给她,那样的话他就得在课余时间多打三四份工,而记忆中的那次争吵,就发生在他打夜工的加油站,许唯星加完班回家的途中,顺便去那儿加油,看见他因为被刁钻的客人数落,一怒之下要上前去拽他走,不料彻底触到了他的逆鳞。

当时许唯星的车上还坐着搭顺风车的同事,见她和卓然沉默对峙,同事降下车窗说了句俏皮话,试图扭转一下降至冰点的气氛:“许大美女,这就是你男朋友啊?”

许唯星觉得同事的语气完全没问题,卓然却不知怎么,愣是从她同事的话中读出了一丝鄙夷,仿佛她同事说的不是别的,而是“怎么堂堂大美女找了个加油小工做男友”?

终于两人不欢而散。

其实事过境迁之后,许唯星发现,自己和卓然的那些争吵永远都在印证同一句话,家庭背景差太多的人是怎么也走不到一起去的。

当然,江兮茜也曾明白地告诉过她:“我是喜欢卓然,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他的,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感情在我的人生中占的比重很小。对于我来说,怎么在这个城市活下来、活得好还要活得有骨气,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的精力是不会耗费在男人身上的——任何男人,包括卓然。”

那现在呢?

如今的江兮茜成功地在这个城市扎根,甚至可以说是有了不小的成就,那么如今的她,会不会返回头去追求曾经错失的、她心底的那抹白月光?

看看卓然面前小桌上摆着的食盒,再看看自己手上提着的保温杯,许唯星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进去了。

许唯星当晚特地给自己找了些事,留在公司加班。

跟感情相比,工作简直太轻松了,不问过程只问结果,简单、直接,没有半点迂回。

加班到了将近11点,突然有人敲门。许唯星头也没抬,只瞄了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一般到了11点,保安会到每一楼层来确认一下情况,许唯星这么想着,就随口说了句:“夏师傅,我还有10分钟就走。”

门外却没人搭理她。

许唯星等了等,没等到负责他们这个楼层的保安夏师傅的回答,终于舍得把目光从霸占了整个电脑屏幕的各式表格上移开。

门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因为外头的公共办公区没亮灯,许唯星又盯着电脑看太久,一时看不清外头那人的容貌,只依稀看见对方的身形轮廓——不是夏师傅,起码比夏师傅高两个头。

直到对方开口道:“我在你家等了你一晚上。”

是……卓然的声音。

第11页 :第四章(2)

说话的同时,卓然有些艰难地朝门里挪了一步,看见他沉着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许唯星嗓子不由得一哑,很快恢复一贯的淡然口气:“出院了?”

卓然沉默地锁着眉看了她片刻,叹了口气:“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啊?”

“你说了白天会来医院看我。”

这种倔强中带着些许不满的样子,真的有点幼稚,与如今卓总监的对外形象十分不相符。许唯星绷住嘴、忍住情不自禁的笑意:“不好意思,我……忘了。”

卓然也没追究,只默默点了点头表示收到,又艰难地挪去了门旁的沙发。

他行动这么不利索,也不知道腰到底有没有大碍,许唯星的担忧写在脸上却不自知,还要刻意板起脸:“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估计都得后半夜了。”

卓然笑了笑,那样子基本等同于在对许唯星说:你当我傻?果然下一秒,他随口就拆穿了她:“你刚才说的可是10分钟就完事走人。”

“……”

五年不见,他的嘴真是越发地毒了,许唯星不是对手,索性重新盯着电脑屏幕,两耳不闻窗外事。

卓然的声音却悠悠地飘了过来:“哦,对了,你准备一下,下周跟我出差。”

许唯星这回不看他都不行了,霍地抬起头来:“什么?!”

卓然有些傲慢地睨了她一眼:“下周总部的产品年会,我的随行人员是你。临时决定的。”

每年公司位于德国斯图加特的总部都会召开产品年会,国内自然也会收到邀请函,一般都是产品部门两人、运营部门两人一同前去赴会。去年确实是她陪同温总监出席的产品年会,因为一般营运总监都会带心腹前往,而卓然进公司时除了自带助理外,还带了两名副经理一同入驻,半个月前刚收到邀请函时,卓然明明定的是让他的直属副经理随行……

许唯星瞪着眼睛看他,终于看得他嘴角有些不悦地一撇:“你不是想去看概念车展吗?与其在国内看那些low到爆的,不如去斯图加特看。”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报复似的小脾气,许唯星算是听明白了,所谓low到爆的概念车展……说的是周子廷吧?

为期三天的产品年会,加上来回一趟斯图加特所耗去的时间……她,将和卓然朝夕相处整整6天!

许唯星默默地点开自己这个月的行程表,她的工作排得如此之满,哪里空得出整6天的时间?

“可是……原定的随行人员不是孙经理吗?”

卓然态度不明地点点头,没说话,看来心意已决,誓要让她代替孙经理出行了。

许唯星试着做最后挣扎:“可我下周三要出席电视台的广告招标;下周四要和渠道那边的老大开会,当天晚上还有个分销商酒会要出席;下周五……咱们公司赞助的方程式比赛开赛,我还得替您去站台助威,当天我还得把上季度的季度报告和下季度的战略书都做好了交给CEO审阅,晚上……我还得赶两场相亲。”

卓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低眉思考片刻,像是真的被她说动了似的:“这么说来,你好像真的很忙。”

许唯星立即点头应和,继续给自己加砝码:“下下周一我还得……”

卓然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指晃一晃,阻止她再说下去。这男人跟耍着她玩儿似的,前一秒还仿佛被她说动了似的,下一秒却是话锋一转,笃定道:“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许唯星一挑眉,倒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他还真就一项一项地和她掰饬:“电视台的广告招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走个形式而已,找人代替你去完全没有影响;至于渠道那边的会议,孙经理跟着我进公司,在原来公司负责渠道运营十几年,之前是因为他刚跟着我一起调来,还不熟悉公司的业务,我才没把渠道这块交给他,而继续让你兼管着,现在孙经理工作上手了,让他代替你去和渠道那边的人接触正好;下周五的方程式比赛,当天有CEO亲自站台,少你一个小喽啰完全没有大碍……”

小……喽……啰?许唯星嘴角一抽搐,脑袋里跑马灯似的跑过一句:算你狠!

坐在沙发上的卓然则继续侃侃而谈,“至于上季度的季度报告和下季度的战略书……”他慢条斯理地举起手边的一份文件,“我下午在医院无聊,已经替你写好了,你署个名就行。”

许唯星看一眼他手中的文件,又看一眼他一派高冷的脸,犹豫片刻,起身走向他,接过文件仔细翻阅。

一个下午就能写出如此详尽的季度报告和如此高规格的战略书,确实有那么点能耐。许唯星估摸着自己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依旧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已决,索性就认命了。每年斯图加特当地的接待方都会把他们的行程安排得和旅行一般轻松惬意,许唯星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要知道她上一次连休两天以上的假,还是在春节那会儿……

沙发上这厮又煞风景地打断了她的沉思:“可以走了吗?”

许唯星闻言不得不收神看向卓然。她一晚上都在忙着整理数据以便做上季度总结,如今成果都已经送到她面前了,她还忙活个什么劲儿?许唯星默默地回到办公桌旁关电脑、拎着包朝门边走去:“走吧。”

卓然也不说话,只朝她伸过去一只手,许唯星看了半天没明白他这副跟项少龙需要她喂食的时候如出一辙的表情,也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干吗?”

“扶我起来。”

他这般矜贵模样看得许唯星又不由得嘴角一抽搐,继而快准狠地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不怎么温柔地架起他的胳膊就走,有些报复性地在心里念叨着:她真的很怀念很怀念很怀念当年那个见了她会脸红、舍不得她半点操劳、为了她可以鞍前马后忙个不停的实诚孩子……

古有陈阿娇恃宠而骄,今有卓然恃病而骄。客房的床塌了,许唯星这一天忙得够呛也没空找人来修,眼看卓然今晚要无床可睡了,许唯星意有所指的目光就不由得瞟向了客厅的沙发,心里默默琢磨着:要不今天让他再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一旁的卓然秒懂她的眼神,许唯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已断然否决道:“我腰都伤成这样了,你该不会还让我睡沙发吧?”

许唯星想了想,心一横:“那我睡沙发,你睡主卧。”

“……”

还以为他会出于礼貌拒绝,哪料到他静静地看了她两秒,突然就很爽快地答应道:“那好吧。”

说完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扶着腰往主卧走去,留许唯星一人站在沙发旁,错失了最后那点出尔反尔的机会。

许唯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认床认得厉害,连如今主卧里的枕头都是从曾经和卓然住过的那所房子里搬来的。母亲总说她“认死理”,她还真是这样,真正认定了一件东西,就一辈子也离不了。如今睡在沙发上枕着抱枕,让她何以成眠?只能是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

大半夜的屋子里本来就安静,即便那道开门声如此轻微,许唯星还是立马就捕捉到,瞥一眼声音来源——果然是主卧的门被打开了。

有人从主卧出来,脚步很慢,但分明正在走向她,许唯星本能地闭上眼。

或许因为提前知道,许唯星真的能感觉到他驻足在了沙发旁,继而慢慢朝她俯下身来——呼吸近了。

或许皮肤的记忆真的好于头脑,那一刻,卓然的呼吸,浅浅地晕在她唇边,令许唯星脑中忽地就闪现昨晚的一些画面:勾人心魄的吻……随着他的唇一道在她后背游走着的火热气息……

“进屋去睡吧。”和夜色一般微凉的、卓然的声音悄然响起,猛地断了许唯星脑中的一切遐思。

“……”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卓然又说。

许唯星有些不是滋味,片刻前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气息在靠近她的唇,如今却什么也没发生,到底是她产生错觉了,还是他发现她醒着所以及时收手?许唯星内心挣扎了3秒,霍地睁眼,有些不悦地瞪向他。

他的脸真的清明得不含一丝邪念,看样子真的只是她的错觉……这层想法在许唯星的脑子里过了一遍,许唯星连说话都没什么好脾气,语气里多少有点借地撒气的意味:“你不是不睡沙发吗?那我怎么进屋睡?”

“你卧室的床那么大,一起睡。”

卓然解释得如此理所当然,许唯星却忍不住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卓然被她的大小眼瞪得直失笑:“我都这样了,就算真想对你做什么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你放心,纯睡觉。”末了还特地加重语气重申一遍,“纯——睡——觉——”

许唯星横躺在大床上、直面天花板,内心默默大呼失策,诚如卓然所说,他们此刻确实是相安无事地睡在了一张床上,可……这样失眠效果简直棒呆。

还真是纯睡觉,他睡得那么沉、那么安静,整个卧室里仿佛就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难道真的要这样睁眼到天明?许唯星正这么百无聊赖地想着,突然就心弦一紧——

卓然突然翻了个身。

许唯星蓦地定住。

身旁却再没有任何动静,这个男人就这样贴着她的耳侧,一点儿也不知情识趣地继续睡去。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的声声呼吸,许唯星心里那紧绷欲断的弦随之缓缓放松,却听他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仔细听,他应该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星星……”

许唯星就这么如同着了魔怔一般,彻底僵在了那里。

星星……

多么久远的称谓,久远到许唯星都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怀念了。

虽然当年父亲总是耳提面命地让她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关心,他却从没叫过她一声“姐”,而总是直呼她全名。许唯星起初也很纳闷,明明是很懂礼貌的男孩子,却怎么总是“许唯星”“许唯星”地叫她?她刚认识卓然那会儿还和晟峻好着,虽然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晟峻背着她劈腿,但事前她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卓然大学开学那天,还是她让晟峻帮忙搬的行李,搬完行李之后三个人一起在大学城里吃饭,卓然问晟峻该怎么称呼,她还开玩笑地抢话道:“你就叫他姐夫吧。”

卓然当时笑笑没说话,那表情许唯星没懂,也没在意,倒是晟峻一离开大学城就耷拉下脸来:“你这弟弟哪儿冒出来的?他看你眼神怪怪的,以后少跟他来往。”

许唯星还笑晟峻占有欲强,晟峻也没太把心里那点男人的第六感当回事,玩笑着化解:“谁让我女朋友漂亮大方人见人爱?”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晟峻和那空姐的些许破事就被抖搂了出来,关键是晟峻的朋友都知道那空姐的存在,就她跟傻子似的被所有人蒙在鼓里,她那时候真的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晟峻,可没几天,她就推翻自己发的誓,主动去找了趟晟峻——晟峻被揍进了医院,揍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卓然。

时隔多年许唯星再回想一下,确实,自己在很多事上都后知后觉,包括卓然从不叫她“姐”;包括被晟峻背叛;甚至于卓然跑去揍人的那天,晚些时候还去找过她,她确实发现了他脸上的擦伤,卓然解释说是打球弄伤的,她也就信了;连后来她和卓然分手,她也一度以为卓然会和晟峻一样,在她心里驻扎几个星期、几个月、顶多几年,过去也就过去了,至此再掀不起她心底的半点波澜……

可见她的精明全给了工作,在感情上真的是……一塌糊涂。

夜色沉沉,许唯星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一看他。

其实很多时候许唯星都不知道到底该怎样界定卓然这个人,说他温润吧,他又会偶尔给她来那么一下火山爆发,比如当年看起来还有些羸弱的他,竟然能把体育十项全能的晟峻揍成那副样子,在那之前许唯星是怎么也预想不到的。又比如,若不是卓然当年暑假留在本市打工,她不忍心看他住那么廉价的地下室而让他搬去她那儿住,许唯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时的卓然早已经对她目的不纯。

还记得她终于答应卓然的那天,她枕着他的胳膊睡得迷迷糊糊,他语气不带半点睡意、特别清明地问她:“星星,你不后悔?”

星星……她喜欢这个称呼,尤其是那之前、极致的温存时刻,他埋首在她颈边低低地唤着她“星星”,低沉的嗓音配着他唇齿间的厮磨,真是性感至极,许唯星回馈似的将他搂紧,再搂紧,坚定地回答他:“不后悔。”

现在回想起来,许唯星嘴边真的就只剩一抹自嘲的笑了——说不后悔的是她,可到头来,说后悔的也是她。

如今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五官硬朗,眉宇间散发着不同于当年的成熟气息,退去了青涩,不再莽撞……多了太多更诱人的因素,同时,又似乎缺失了些什么。

缺少了某种“非她不可”的孤勇……

许唯星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却在这时,卓然的眉忽地微微一蹙,吓得许唯星顿时猛地缩手。

即便他没有醒转的迹象,许唯星还是止不住地心跳如雷。

就这么失眠了大半夜,最后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清晨闹钟还没响,她就自然醒了,侧睡着,不知身后的卓然是睡是醒,心里打着鼓,轻轻地转过身才发现床上就只有她一个人,旁边是空的。

睡得太少脑袋发涨,许唯星揉着太阳穴走向浴室,却在这时听见虚掩着的卧室门外传来项少龙那一声慵懒的“喵——”

她循着项少龙的声音来到客厅,才发现是卓然在替她喂项少龙。

卓然和项少龙一样,都还没发现许唯星正悄然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卓然还在一边搔着项少龙的后颈,一边对项少龙说话:“才几年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

“喵——”

项少龙对卓然的态度和对她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乖乖地任由卓然喂食不说,还时不时地抬头,谄媚地看看卓然。

就算当年是卓然把它从车轱辘底下抱出来的,但真要算起来,卓然跟它相处的时间才一年不到,而这五年间,一直是她在养它。仿佛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别人跑了,许唯星内心实难平衡,忍不住咳了一声。

卓然这才回头看她。

“醒了?”他蹲在猫舍前问她,看样子腰是好多了。

许唯星上前,也蹲在了猫舍前,把卓然面前的猫盆拉到自己面前,随手往猫盆里掺了几颗宠物维生素——项少龙最爱的口味。

岂料项少龙竟不搭理她,完全沉浸在卓然的温柔乡里,已然忘记了它最爱的口味维生素,一下就跃到了卓然膝盖上,趴在那儿轻蹭。

许唯星脸微微一僵:“项少龙还记得你,真神奇。”

要知道晟峻休假时经常来她家蹭饭,项少龙却至今还对晟峻脸生,晟峻每次来她家,都没得到过项少龙的好脸色。

卓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点破了,“大概它一直觉得我才是它的主人,我只是把它临时寄养在你这儿的,但它一直记得,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说着不忘低头瞅瞅项少龙,“你说是不是?”

“喵——”项少龙竟还真的应了一声。

被自己当老佛爷一样供着的宠物就这么背叛了自己,许唯星觉得自己脸都快绿了,不免语带挑衅地问卓然:“这么说,你是来收复失地的?”

卓然嘴边的笑容突然隐去了,他慢慢抬眸看向许唯星,几乎看到了她的眼底深处:“属于我的,就该一样一样夺回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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